“一弦七箭——”芈胜还没有开始吆喝,众人已经替他起了头。
有人扯着嗓子接了一句:“七星北斗!”
“一弦七箭,七星北斗!”人们跟着喊了起来,场面热闹非凡。
伍员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看向芈胜的眼神,带着一丝责备的意思。
芈胜这才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避开他的眼光,绕着场地,扯着嗓子喊道:“诸位看官,一弦七箭,世所未闻。我家兄长虽然厉害,但也只是个凡人那!”
“七星北斗!七星北斗!”热情的群众立刻盖过了他的声音。
他们不在乎射箭者能否做到,也不在乎那个当靶子的女孩会不会陷入危险,正因为这是世所未闻之事,所以他们愈发想要见识。
芈胜的表情变得困窘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徘徊在场边,时不时转头去看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伍宁。
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骚动。
包围圈中,白发少年展开手臂,勾起弓弦,弦上,竟真有七箭!
一直闭着眼睛的伍宁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让大脑在嘈杂的人声之中逐渐放空。
她二哥伍子胥,箭术精妙,膂力超绝,什么北斗七星南斗六星,通通不在话下……
嗖!
“好!好啊!”
“了不起!了不起……”
“一弦九箭!羿射九日!”
“羿射九日!”
一阵惊呼之后,看客们忽然换了别的说辞。
伍宁睁开眼,猛地转身,身后墙上,七支箭矢,连缀成斗勺形。一弦七箭……七星北斗。竟然真的做到了!
她这二哥,真的是凡人吗?
不是……他真的还要来个一弦九箭吗?!
她回身望去。
潥游赠与他们十支箭矢。狩猎之后,箭矢尽数回收。因此如今他们仍有十支。七支在墙上,排成北斗七星。伍员手中,只余三支箭。
他将箭矢收回箭袋之中,转身面向观众。喧闹的人群蓦然安静下来。
“羿射九日,不过一弦一箭一日,我怎敢一弦九箭,欺世盗名。”
说罢,将弓也背至身后,迈步至墙边,将墙中七箭,一一取出。
人群竟未再起哄。
芈胜搜刮了一圈看赏,将钱两小心裹起来,老老实实到地上捡栗子去了。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卖命了。”
因为有了钱,伍员带着两个小孩找了间条件尚可的驿馆暂住。
一间房,床是伍宁专享的。理由如上。
她躺在褥子上面,畅享这久违的柔软。本来想将芈胜捉住痛扁一顿的,但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个力气。
伍员坐在榻边,给她剥了一盘栗子。伍宁看到,不觉有些懵怔。
她毫无征兆地开口:“哥,那时的板栗,真是你为我买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毕竟她还不确定那究竟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境,还是一段“记忆”。
伍员淡淡看她一眼:“不然还能是它自己从盘子里长出来的?”
他显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好吧,虽然他的语气有些欠揍,但伍宁一点儿也没觉得生气。
芈胜见兄妹俩氛围正好,也凑了上来:“伍哥哥,你今天也太了不得了!别说什么一弦九箭了,就算是一弦七箭,我也闻所未闻。怎么做到的?等我拉得开弓了,能教给我吗?”
伍员似乎还有些恼他,并不打算搭理,继续剥着栗子。伍宁好奇地从榻上爬了起来:“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这才放下栗子,从一旁的矮桌上取了弓和两支箭,为两个小孩演示起来。
“以我的射艺,一弦五箭已是极限。方才七箭,我实则分两弦而发。”
他将一支箭靠在弓弣左侧,用左手扣住,并不靠弦。另一支箭靠在弓弣右侧,右手拇指勾弦,二指叠于拇指上,是此前芈胜所说的标准姿势。
芈胜一看便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伍宁仍然不解:“是怎样?”
芈胜嫌弃地看她一眼:“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明白吗?”
伍宁白他,又盯着二哥的手指看了半天,推测道:“嗯……是以复合弓的方式先射靠右四箭,紧接着让余下三箭靠弦,用单弓的姿势一齐射出?”
“嗯,还不算笨。”芈胜说。
伍宁懒得和他拌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伍员手中弓箭,喃喃道:“一弦三箭已是绝技,二弦七箭,还能精准控制每支箭的走向……哥,你说一弦九箭是欺世盗名,我倒觉得,大羿或许都不及你。”
“我今后最多不过当个弑君的小贼,怎比得上射日的勇士?难道你要将那楚王比拟为太阳?”
伍宁不喜这个话题,不再做声,捻了一颗剥好的栗子塞进嘴里,随后一言不发地仰躺了下去。
第二日,三人依然打算靠街头卖艺挣点生活费。昨日在城东,今日便往城西。
梅里城很小,看起来也就比一个小学校园大点。
三人走在热闹的商业街上。伍宁东张西望,一脸新奇地打量街边摊贩所卖物什。多是日常生产生活所需的道具,比如耒耜农具、锅碗瓢盆、短褐食料,和她想象中的场景大差不差。
西边比东边繁忙,街上没有空闲的场地可用于表演。三人逛了一圈,打算转移战场。
就在沿着城市的主干道路,经过一座拱桥时,见到前方道路似有车轿行来,像是什么大人物出行。
从桥对面走来的行商提醒他们:“是王上的车驾,你们快快换条路走。”
伍宁咽了口唾沫。说吴王喜好上街巡访,倒真不假,才来吴都一天,就让他们给碰上了。
只不过他们目前仍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以这副尊容出现在吴王面前,恐怕搏不到一个好印象。
她抓着二哥的手腕晃了晃,以示征求意见,却发现伍员的注意力并不在即将到来的吴王车驾。
“哥?”
伍员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伍宁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正盯着拱桥另一头的一个小摊贩。卖饴糖的小贩。
总不会是他想着吃糖了。伍宁多看了几眼,想看个究竟出来。
芈胜领先一步,装模作样地压低了声音,越过中间的伍员,对伍宁道:“糖车后面站着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图谋不轨。手藏在袖子下面,恐怕是凶器。”
伍宁歪了一下脑袋,不解地看他:“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没什么啊?”那人长得是猥琐了些,但要以此判断他准备行凶,是否太过武断?
芈胜想了想:“杀气?”
“等等……他准备搞暗杀——杀吴王?”伍宁突然反应了过来,拍了拍伍员的胳膊,“这岂不是一个在吴王面前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虽然她还是不知道芈胜是怎么发现不对的,但看二哥没有反驳,就说明芈胜的猜测没错。既然如此,这可不正是天赐良机?
她二哥这个能七星北斗的弓箭手,射个刺客还不简单?到时候吴王一高兴,就给他个官儿当当,也算是沿着预定计划稳步发育了。
然而伍员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看上去根本不打算出手。
“不打算用这个刺客去吴王面前领个功吗?”芈胜心中也有同样的问题。
“吴国王位的情况有些复杂。”伍员说,“倒不如索性让王僚死在这里。”
“?!”伍宁诧异地抬头。
吴王僚?就是专诸刺王僚的吴王僚?
若如今的吴王为僚,按历史记载,他应死于专诸之手。
而桥对头那个形迹可疑的刺客怎么看都不是专诸。吴王僚没有死在今天。那个刺客,失败了?
……如果吴王僚必须死的话。如果他必须死的话,她倒宁可就是今日。这样,专诸就不必因此丢了性命。而她二哥,也不必与一桩谋杀划上关系。
正当伍宁在脑中进行种种假设的时候,吴王车驾已经从对岸上桥往这边过来。而糖车边上的“疑似刺客”也正在随着车驾的行进而缓缓挪动脚步。
现在,即便是伍宁,也能看出他不怀好意了。她就站在那人几米之外的地方安静地观察着,甚至在心里为他加油助威。
在事情发生之前,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缓慢,好像是电影中一个毫无意义的慢镜头。
然而当那一刻发生的时候,一切又变得仿佛电光石火。
她不过眨了一下眼睛,世界就发生了变化。
一缕刀光从她眼前呼啸而过,接着,视线被一大片红色覆盖。然而不是血的颜色。
侍立于车驾一旁的随从在那个瞬间翻身而起,精准地格开了来势汹汹的暗器。
刺客没有就此放弃,从怀中抽出一刃,在桥边栏杆借力,直冲挡在车驾前的侍从。
红衣侍从虽然格开了第一波暗器,却因为要护住王驾,而未能躲开第二波来自刺客的直接攻击。匕首没入了他的肩膀,而他也同时反手抓住刺客的右腕。或许这就是他没有闪躲的目的。
本以为刺客只能束手就擒,伍宁却在光电之间看到他怀中仍有寒光闪烁,竟还藏着一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冲了上去,想要阻止刺客的后招。
至于为什么。
她想,大概是因为那个红衣的侍从戴着一只她曾见过的诡异面具。
噗——
在她就要够到刺客衣角的一瞬,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一支并不精细的羽箭,没入了她眼前的那具身体。
在箭矢的冲击之下,那具身体在她的注视中倒了下去,跌落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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