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岁说着,一边昂首转过身去,作出生气的姿态。
身后之人迟迟没有说话,不曾听见响动。
她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平日里威风凛凛嘴不饶人的左大将军,竟然也有语塞的一天。
“不过我方才射箭赢过溯鲁的郡主,心情格外不错,”她摇头晃脑一番,复回首揪住他的衣角,“托此事的福,我决定勉强原谅一下他了。”
说罢,她朝他挤挤眼,“左慕恒,你说,我是不是脾气很好?”
男子仍旧只是皱眉,眸底暗色汹涌,脸色阴沉。
末了,缓缓对她吐出两个字:“聒噪。”
他将玄色长带从她手中取回,慵懒系回腕上,转身准备离开。
容岁却不曾松开捏住他衣角的手,跟上前去,“你去哪儿?”
“你若有空,可以再陪我练练箭么?若非今日之事,我都不知道自己箭术竟这般精湛呢!”
“拉不开弓弦,也可称精湛?”
她撇嘴,“方才比试时,你可不是这么同我说的……”
“你说,父皇会不会一高兴,便下令给我们赏赐?”她垂首想了想,在他身边轻声询问,“你该不会让父皇把我领回去,赏你耳根子清净吧?”
某人面色不该,惜字如金,就好像她絮絮叨叨说的许多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任由她拽着他的衣角,一路跟随,转眼便出了靶场,行至两座营帐之间。
“不可以哦,”她见他不说话,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一年时间,还有好久呢,到时你再……”
话音未落,男人步子忽而一顿,侧身朝她望过来。
容岁对上他的视线,捏住他衣角的指尖不觉失力松脱,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
许是她说错话了,不知为何,原本只是沉寂不语的男子,此刻骤然褪下隐忍蛰伏的外皮,在她面前锋芒尽显,凛冽威压之感肆无忌惮地侵入至容岁周身。
她看见那双深邃的眸底有有暗色汹涌,几乎将她映在其间的身影吞噬殆尽。
人与生俱来便有察觉危险的能力,亦如此时此刻,容岁愣愣看着眼前之人,即便自诩习惯了左慕恒平日里表露出的淡漠与无情,仍会觉得脊背发凉。
他一步步朝她靠近,将她逼至营帐间逼仄的角落,直至她退无可退。
在她腰背即将磕碰到身后横木前一瞬,男人适时抬手,扣住她后腰,俯首欺身,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便听他沉声开口:“之所以助你,不过是怕你给大靖丢了颜面,落人口舌而已,不必这般得意忘形。”
“引人生厌。”
一字一句灌入容岁耳中,缓慢且清晰。
刚刚在靶场上,她问过他是否在哄她开心,此番言语,似乎是在回应她的问话。
他还说,她惹他生厌了。
容岁晃神许久,眼睫微颤,心底似有些许酸涩随着他冷漠的言语钻出来。
良久,她垂首将身前男子使劲推开,如顽童般耍赖。
“不听不听我不听,一只王八在念经!”
“……”
她盯着他腰间箭矢,黛眉紧蹙,暗自在心里打气,继而又道:“我才不会相信你片面之词,若你当真厌弃我,方才,便不会在靶场上看到你!”
“左慕恒,说是不是说过,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自会将你视作重要的人,真心相待,可你知不知道,若我付你真心,你却总说这样的话,我真的会伤心。”
“我明白,你孤身一人十余载,又总在战场上厮杀,说不来好听的话。”
“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这般冷漠,倘若方才我没赢过阿絮琪,心情失落,再听见你这番话的话,可是会很难过的……”
她默了默,抬眼看他,颤声道:“说好的,不许欺负我,不许凶我,你看你,又凶我了。”
男子目光落在前方,眉头紧锁,始终没去看她,亦没有回应,好似只有容岁一人在自言自语,唯偶尔掀起的几丝凉风,将两人衣角纠缠在一起翻飞舞动。
是时,一声尖细的呼喊将略显僵硬的氛围打破。
“殿下,驸马,让老奴好找!”
容岁循声望过去,便见宫人笑盈盈朝这头赶来,便高声招呼道:“殿下方才可有同溯鲁郡主切磋箭术?陛下听闻您赢过溯鲁郡主,这会儿龙颜大悦,让老奴前来寻殿下和驸马一同过去呢!”
她略微讶异。
距放下弓箭到现在,不过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传令的宫人竟已找到跟前来了。
如果在比试中落了下风的人是她呢?父皇大病未愈,她会不会又惹他生气?
诸多思绪混杂纠缠,令人头疼。
她应下宫人接引,转而看向跟前男子,从斗篷里怯生生朝他递出一只手,并不说话,只是用潮润的眼静静看着他。
左慕恒视线在她手上停留片刻,亦沉默不语,似在思量什么。
“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方才那些令人伤心的话,让你牵手,我们一起去见父皇,”她想了想,忽又有些紧张,“你,你可想清楚了……我也不是回回都给你机会的……”
良久,男子抬手握上她略微发凉的手腕。
虽不愿承认,但在她提起一年之期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窥见自己心中一瞬慌乱。那是即便兵临城下,也未曾有过的感觉。
而真正令人生厌的,也许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