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岁的靠近,算是有所铺垫,却也突然。
至少于左慕恒而言,他已经许久未曾与人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了……
因而容岁仰首看他时,只瞧见男人眉头下意识皱起,似在警惕什么,却又没有其他反应。
她只得歪头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左慕恒?”
男人闻声垂眸,视线落在她身上稍滞。
随后他抬手捏住容岁的肩,将其从身上扒开。
容岁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就像酥糖上的纸皮,被人轻飘飘就从酥糖上掀离,在他的举动之下,横竖她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的。
“离我远点。”
他没由来道了句。
“为什么!”
“……”
见他没有言语,容岁蹙眉思索片刻,想起些什么,复偏身过去,睁大眼凑到他跟前仔细揣摩。
男子此刻面无表情,全然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就连平日里那份冷漠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似被有意掩饰过。
她抿唇默了默,虽不大愿意说出口,但还是小声问道:“左慕恒……你是不是讨厌我?”
若是如她想的这般,那便难办了。
她到底是该由着他的意愿,少去烦他,还是顺从心意,多多与他亲近好呢?
车马夜行,街边行人嘈杂的攀谈隐隐传入车厢,烛灯随车身颠簸忽明忽暗,唯独里头坐着的二人,没什么动静。
良久,在容岁冥思苦想,将所有不大好的回答都想了个遍,想得愁眉苦脸、黛眉紧蹙之后,她终于放弃寻求左慕恒的回复。
反是垂眼看了看肚子,嘟囔道:“左慕恒,我好饿。”
她说着,人蔫蔫儿斜倒在另一侧,嘀嘀咕咕说着腰疼腿疼肚子疼,说了一路,左慕恒这回似乎狠了心,直至马车停稳,都没有再理会她。
她倒是不急,因双手受了伤,干脆只用脑袋将车窗顶开,探头朝外张望一眼,很快又重新坐回去。
“左慕恒,这是将军府,我想先回公主府看看吟香,你送我去吧?”
她说着,边十分自觉地端正坐好。
可那人却如没听见她说的话一般,只是欺身过来,手臂绕过她双膝,一把将她抱起,带下马车。
按理说,左慕恒既然不愿意同他说话,应该是生气了才对。
然而他此时的举动格外小心轻柔,容岁裹着斗篷被包在他怀里,狐疑地观察男子许久,渐渐有些迷乱,愣是没能猜出他的心思。
猜不出,那便不猜了。
她还要去看吟香呢。
“左慕……”
“沈吟香没事,你这般嘴碎,扰人清静,”他双目直视前方,抱着她大步迈入府邸大门,沉声道,“也不知是谁方才叫嚷肚子饿叫了一路。”
容岁将他话中之意在脑子里迟钝地捋了捋——沈吟香没事,他让她先吃饭呢。
左慕恒重承诺,他的话,她自然相信。
“那我先吃饭好了,谢谢你,左慕恒。”
“不过是怕你在我马车上饿死。”
“……”
容岁语塞,鼓嘴在他怀里拱了拱,“明明刚刚还很温柔的,我现在是伤者,你就不能不凶我么……”
此时府中下人见二人进来,忙忙碌碌一路相迎,刘管事似乎在府外等了许久,面色十分焦急,看左慕恒抱着脸色虚弱的容岁,满目忧心。
“殿下这是受伤了?快,晚膳一直热着,我已叫人去布膳了,”他跟了两步,犹豫片刻,才道,“将军,您这般,圣上那边……”
今日本应是整个将军府欢喜的一日,他在府中管事多年,未曾见过将军脸色如今日这般和悦轻松,哪知天公不作美,连连出岔。今日酉时,竟传来殿下被圣上宣去了宫中的消息。
众人皆知,殿下为维护沈家女惹了祸,此次进宫,当是去领罪的。
仍记得将军离府前,命车马先去宫城外等候,自己则是领着府里侍卫去了另一处地方,面色平静,眼底却渗着杀伐气。
如今再看将军带着公主回来,刘管事虽不好多说,却总隐隐觉得不安。
左慕恒瞥他一眼,打断他的问话:“不必多问。”
刘管事叹息一声,识趣地应下。
可容岁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二人之间异样的氛围。
她于是又腾着双手在男人怀里拱了拱,“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需你多事,”左慕恒步子迈得很快,眼看快到膳厅,便补充了一句,“你喜欢的厨子,做了……”
话未说完,怀里的人两眼放光,抢先道:“做了我最爱吃的酥肉对不对?我特地吩咐过,都是我爱吃的!还有我去年酿的桂花酒!”
她说完,发觉有些不对,末了又迅速找补:“我……我问过刘管事将军喜欢吃什么,刘管事说你没有爱吃的,我觉着他应当没有瞒我,便命人做了些我喜欢的,想让你尝尝,应当也会喜欢……”
“你可不要凶我,我没有自私自利哦……”
左慕恒实际并不在意这些,亦无意听她解释,只将她在座上放好,冷言道:“把你说话的力气用来吃饭,也不至于这样弱不禁风。”
容岁点头“哦”了一句,乖巧地噤声,眼巴巴看着跟前色香俱全的饭肴片刻,在座上又是一阵蛄蛹。
左慕恒皱眉,“又要做什么?”
容岁有些着急,委屈地叽咕:“我没法拿筷子……”
“……”
“你能喂我吗?”
左慕恒刚欲拒绝,容岁却是先缩缩脖子,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还是不劳烦将军,我叫个丫鬟喂我便是。”
说罢,她挥手招来候在外头的丫头,伸着两只肿手在桌上挥舞,吃得认真又努力。
不知为何,左慕恒反觉心底不快,收回思绪,不再理会一旁的女子。
二人同桌用膳,桌上俨然两幅光景,一处欢快,一处阴沉。
如此两不相干各自用膳许久,左慕恒随意吃下一些,目光忽而瞥见摆在桌边的酒坛。
封口不知何时已让人打开,再看一旁的女子,一口饭菜,一口酒,砸吧得两眼弯弯。
她身上有伤,不宜喝酒。
男人面色沉了沉,低声命丫鬟将酒杯收起:“将酒撤下,只喂殿下用膳即可。”
然话音刚落,却听一声娇憨叱呵。
“收什么收,谁也不许抢我的——”
容岁扭头,左慕恒只瞧见一双迷离飘忽的眼,本苍白的脸蛋此刻泛起些许孱弱晕红。
他抬手拿过酒坛,才惊觉酒已被倒去了小半坛。
“她喝了多少?”
这话是对侍女问的。
“都是给你准备的,我……我一口没喝……”没等侍女回话,容岁跌跌撞撞挤到他身边,煞有介事道,“左慕恒,你喝呀,我都喝掉二百杯了,你怎么还不喝呀?”
左慕恒征战沙场多年,自觉看淡生死,对于任何事,都能临危不乱。
唯独这次,他看见身边蹭过来的女子,竟然觉得有些许头疼……
放在平日,严声呵止一番,命人将她扔出去便好。
可容岁显然不知其所想,也没有那般功夫再探寻他的心思。
她先是出其不意迅速俯首吸了一口杯中的酒酿,而后笑眼含春,猛地凑近,噘嘴往他嘴角碰了一口。
末了,咽下嘴里的酒,却满眼期盼地问他。
“好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