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岁眨眨眼,适才看清身上那人模样。
便见左慕恒欺在她身上,面色微凛,隐忍蛰伏,直觉告诉她,此刻的左慕恒招惹不得。
可她不过打了个小瞌睡,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个睁眼左慕恒不仅脸色这般臭,还扑自己身上来了?
思绪乱做一团,她艰难地从中梳理片刻,脑中忽而想起“趁人之危”四字。
容岁心头一紧,在他掣肘下试图挣扎,边巴巴儿警告:“左慕恒,你你你……你可不准胡来!”
说话间,她瞧见男人蹙眉打量她一眼,遂竟扬扬唇角,似笑非笑。
下一瞬,左慕恒便俯身靠近,耳边可隐约听见他轻挑低笑。
“何为胡来?”
“公主怕是不知,方才有人在睡梦中,手脚比我还不干净。”
“可需我学给你看?”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容岁移开视线,隐隐约约想起方才睡着时梦见的一只大猫。
那大猫全身金澄,卧在她身边,瞪着圆眼滴溜溜看着她,满眼高傲与不屑,似在哪里见过。
虽然表情凶了些,但还是乖乖的,她喜欢得紧,正巧身上略有些发凉,她才干脆靠过去。
大猫看着油光水滑,毛发却不如想象中那般触感柔软,反倒十分结实,但好在抱起来暖和又踏实,她便没舍得松开手。
不知为何,本还乖巧的大猫被她一抱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对她挥舞起爪子,她尚未来得及逃开,就被惊醒,之后便是方才那一幕。
“……”
怪不得刚刚梦里抓住的大猫温度那样真切,若真如左慕恒所说,她抱住的大约不是什么大猫,而是……
思及此处,容岁耳垂一热,摇摇头,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说到底,还是她先占了人家的便宜,左慕恒脸色这样难看也是情有可原。
说这人冷冰冰吧,他似乎总会寻了机会如这般趁机拿她调笑。
好在他似乎并未真的打算做什么,适时松了手,从她身上翻身离开。
男人身量高大,伏于她身前时,那股与生俱来的股压迫感笼罩住她全身,此刻终于随他起身而消逝,容岁被吓得清醒许多,也从床上爬起,拍拍被睡皱的衣裳,缩到一边,蹙眉沉思。
“左慕恒,”她卷着衣袖,垂首偷偷瞥向坐于另一头揉着眉心的男子,“我们先说好了,既然你我已经成亲,你就不许再欺负我了,我好歹也是大靖公主……”
话未说完,就看见男人皱了皱眉。
她忽而想起此人确实是被自己强抢来做驸马,自知理亏,只得识趣地改口:“如果非要欺负我,我也没办法……但平日里,对我不要那么凶,好不好呀?”
说着,容岁摸黑起身,寻到床边烛台处,点燃灯火。
偌大的寝房,再度燃起孱弱火光,照得她略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似有星光被她隐于眸中,不容他窥探。
“虽说我们迟早便要和离,可你我成亲这事,也算不得假,我们拜过堂,父皇母后、朝中礼官、你麾下将士,还有京中百姓皆为见证。”
容岁说着,从桌案上取来合卺金杯,步至床边递与他一盏。
“此桩婚事,皆因我而起,我知将军无辜,心有不快也是理所应当,前几日我想过了,作为赔礼,往后每月,我给你十两金,还有……”
“将军从小孤苦,如今你已是我的驸马,在和离之前,我便是你的亲人……”说到此处,她歪首想了想,又改口道,“和离后也是,往后,我都是你的亲人,我发誓,我这人说话算话,断不会始乱终弃。”
虽说像左慕恒这样天煞孤星一般的人世间少有,可她身边亦有如他这般,未受父母恩照,曾被摒弃如草芥的可怜人。
她既作出许诺,便愿意好好护着他们。
嗯……即便左慕恒这人,并不太需要她什么照拂,且性子比一般人确实古怪了些。
比如此刻,他慵懒坐于榻上,宛若未听见她说的话一般,只是将手支在膝上,定定看着她,眸底汹涌着晦暗不清的寒意。
她不由得缩缩脖子,干脆将自己盏中的酒啜饮而下,而后才将左慕恒那杯又往他身前递了递。
容岁被辣的皱起小脸,见他纹丝不动,顺道嘟囔一嘴:“喝下它才算礼成,你不要这么凶嘛,笑一笑……”
正幽怨间,男人忽而伸手接过她手中金盏。
“每月十金,”他嗤笑一声,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不提还好,经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像什么来着?
“南风馆里的……小倌?可他们没你这般英俊。”
也不知是不是因刚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醒,她竟这么说出口来。
果然,男子脸色又阴沉几分。
这回没等他开口,容岁先挥手解释起来:“不不不,我没说将军是南风馆的小倌,我是说,小倌们多阴柔善歌舞,不如将军丰神俊朗……”
“我没去过南风馆,也没找过小倌的,你别误会!”
然到底只是越描越黑,容岁心跳得飞快,眼见左慕恒那张俊脸越来越臭,只得住了口,以免越说越乱。
“将军不要同我生气,和气致祥,乖气致戾,生气伤身体!”
她正试图挽回一些,不料眼前忽然飞过来一卷被褥。
被褥厚重,猝不及防砸过来,蒙在她脸上。
容岁“哎哟”一声,被一床锦被扑倒在地。
摔了个屁股墩儿。
好在后面有一角褥子垫着,不怎么疼。
视线在被褥的遮盖下一片漆黑,她被蒙在里头,胡乱扒拉一会儿,好容易探出个脑袋时,已累的气喘吁吁,满眼金星。
烛火被锦被带起的风吹得一阵飘曳,本就昏暗的火光随之愈发晦暝。
再看那罪魁祸首,冷眼瞧着她狼狈的模样,神色似乎反柔和许多。
她咬牙,鼓嘴撇开散在额前的发丝,抱着被褥瘫坐在地上叉腰。
“你欺负人!”
左慕恒支肘撑在膝上,睥睨她一眼。
“若非念及你是公主,以你今夜所作所为,早在你不知羞耻抱过来时,就已经被我斩于剑下。”
他说得风轻云淡,而容岁听来,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她闻言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看着床上那人,不死心地试探:“你是在吓我,对不对?”
左慕恒没有答话,只瞥她一眼。
少女因方才在床上熟睡了一阵,又在被中几番挣扎,青丝散乱,发间珠钗凤冠也已松散歪斜,此刻窝在被堆成一个小山包的喜被中眼巴巴盯着他,确有几分柔弱姣怜。
不知为何,万物落在她眼中,似乎都会变得熠熠生辉,正如眼下烛火微弱,却在她眸底映出流光闪烁。
看得人心生厌烦。
“公主是想亲身体会?”
“我不要。”
容岁回答得利落干脆,她垂眼看了看裹在身上的被褥,抱在怀中艰难起身,“你放心,今日是我太累,不小心睡着了,才会无意间占你便宜,我向将军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再吃你豆腐!”
“将军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以后莫要再这样对我了,你力气大,我前些时候的腿伤才好呢,可遭不住你这般……”
她边说着,边抱着被子慢步移到床边,正欲放下,却听那人不紧不慢道了句:“你睡地上。”
容岁乍以为自己听错了,探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左慕恒挑挑眉。
她蹙眉思索一番,将被褥放下,“可地上那么凉,又硬邦邦的,怎么睡人呢?”
“将士行军作战亦有风餐露宿席地而眠之时,这里尚有砖瓦为盖遮风挡雨,为何到了你这里,便不行?”
容岁被他这话说得噎住,立在床沿捏了半晌衣角,心中委屈,然床上男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硬凑上去自是不敢,她环顾一圈寝房,瘪嘴抱起褥子,在床边默默铺好。
她不常与人生气,但此时此刻,再与他多说一句,容岁都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跳起来朝左慕恒发火。
到时真将他激怒,他再顺手把她砍了进宫领罪也说不定。
思来想去,还是依他的意思,老老实实先过了这夜才是,至于其他,待明日起来再说。
头上环钗碍事,容岁跑去妆台前将身上装饰一并卸下,又招应雪打水进来洗漱。
应雪余光瞥见不远处铺下的被褥时,明显愣了一瞬,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只叹了口气,已无再多心力解释,将脸上脂粉洗个干净,便令应雪也去歇下。
不过区区一个地铺,她又不是没睡过比这更差的,有什么了不起?明日她就叫人再安置一张榻,铺上最柔软的被褥,就算不让躺在床上,她也要睡得舒舒服服的。
于是乎,左慕恒便看见少女一言不发梳洗干净,气呼呼将烛火吹灭,一头钻进床边地铺中。
他稍有些意外。
也许是他警告生了作用,终于肯老实了。
他收回视线,皱眉躺下。
然而屋中不过静下来一盏茶的功夫,耳边再度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床边忽而伸出来一只手,坚持不懈胡乱扑腾许久,最后抓住他一片衣角。
左慕恒抬眼,侧首看见床沿探出来半个脑袋。
“气该生完了吧?”容岁朝他眨眨眼,“气生完了,就不许再凶我了。”
她先试探着观察了片刻男人神色,见他并未发作,才道:“你说,我生得这么鲜嫩,床底下会不会突然钻出什么东西咬我?”
“左慕恒,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