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容安一行人因左慕恒所言噤声,反观那位出言不逊的男子,丢下这句话便回了府中。
容岁府中的马车停靠过来,她也无意理会容安挑衅,由着应雪扶她上了马车。
刚在车中坐好,外头再度传来容安鄙薄。
“别以为你逃过一劫,便可以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父皇让你与我同日成婚,是因父皇仁慈,且记得看清自己的地位,休要想着与本宫一争高低。”
容岁闻言委实无奈。
她这位好姐姐不知从何处学来那套言论,从小便视她为劲敌,指责她瓜分了父皇对其的恩宠。
这么多年,除去在父皇面前,容安总喜欢在明里暗里对她使使嘴上功夫逞一时之快,她反而有些习惯了。
辩驳讲理对容安毫无作用,容岁能做的,便是探头,故作轻松回容安一句:“你能奈我何?”
说罢,照例朝容安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这招对容安向来管用。
果然,外头传来容安一声愤懑的呵斥,她大约能想象出容安在车中跳脚的模样,也无意再与其多作纠缠,吩咐一声,马车随即从将军府前缓缓驶动。
方才在外头时无暇顾及仪容,如今再看,她跌进将军府一遭,衣裙竟被枝杈刮破了几道,实在狼狈。
应雪谨慎地抚上她右脚小腿,轻声询问:“可是这里疼?”
容岁擦擦眼角又要漫出来的泪珠子,鼓嘴囔囔“嗯”了一声。
“也不知伤未伤及骨头,”应雪叹息一声,取出帕子替她将脸上脏污细心拭去,“往后几日,殿下还是安心待在府中养伤吧,圣上赐婚这般着急,眼看着离婚期可没几日了,您总不能做个瘸腿的新娘子……”
她蹙眉想了想自己凤冠霞帔一瘸一拐随左慕恒拜堂的模样,忍不住摆首:“听你的,我要好好养伤,不能让左慕恒和容安他们再笑话了去。”
得她亲口承诺,应雪似乎松了口气,转而好奇地看她两眼,狐疑道:“可是殿下,您何时认识了左将军,怎个这般突然便与左将军定亲了?奴婢原以为,您心里还挂念着严侍郎家的郎君呢……”
容岁一时被问住,干脆打个呵欠往后头一歪,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起的太早,又受了伤,我好困啊……”
说罢,她侧首将眼闭上,绝不让应雪瞧见自己心虚的模样。应雪见状,又叹息一声,识趣地闭了嘴。
回到公主府时,已有大夫再外等候。
她那一摔,将身上擦伤了多处,好在大多是些皮外伤,敷药修养一阵子便可,右腿那处伤的重些,拧了脚脖子,又被树枝挂了道半尺长的血痕,她当时还逞强在院里四处走动,大夫替她看伤时,脚踝已肿的老高。
她肌肤本就娇嫩,应雪乍一看见那道伤口,急的又是一阵唠叨,险些没当她的面哭出来。
容岁此回得了教训,决计再也不死要面子了。
她就该早早让左慕恒把她扛起来带去屋中拟和离书,横竖是丢了脸,也不差那一时。
这伤一养便是近十日,如应雪所说,婚期定得很急,在圣旨下来当日,礼部便已开始操办婚礼各项事宜,所幸成婚所需的凤冠霞帔皆在她及笄那年早已备好,不必再赶工期。
这期间容岁都老老实实卧在榻上养伤,礼部来来回回嘱托问询数次,她便寻了机会蔫蔫儿问了一嘴何时才是个头,竟见那礼官汗颜道:“公主成婚实乃大事,婚期又紧急,殿下,恕臣直言,您和将军这处,还不如容安公主一半上心,我等也是难办啊……”
若是平时,她断不会因此有何顾忌,偏偏这话听得人心虚,容岁只得干笑一声,勉强打起些精神,配合其一道敲定各项事宜,只觉心累。
成婚之日被定在八月十五,诸事皆宜。
适逢月夕,大靖两位公主出降,京城中一时鼓乐齐鸣,万人空巷,容岁前一夜没能睡好,又从被中被人拉起来个大早,一顿折腾已是累极,待到坐上前去将军府的轿中时,甚至忍不住在锣鼓喧天中小眯了一会儿。
左慕恒是孤儿,上无父母,幼时敬作父亲的师父也早已驾鹤西去,如此便免去了许多礼节,然而容岁仍觉头昏眼花,一举一动全凭礼官指引,腾不出丁点心神去顾念周遭事物,只知宴上嘈杂,自己身处众人中央,逃无可逃。
反观左慕恒,他同她一起折腾了整日,却丝毫不见疲惫,在繁文缛节和阻不断的应酬下,脸色才稍显阴沉。
当然,她基本已无多余精力关照左慕恒的感受了,被送入寝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歪倒在榻上。
应雪见状忙上前摇她起来:“殿下,驸马还未过来,您不能就这么睡了!”
却见榻上少女抿唇阖眼,含糊不清咕哝两声,翻了个身。
应雪瞧着一时心疼,犹豫片刻,只得无奈小声叮嘱道:“那奴婢先去外头守着,待驸马应酬完回房了,再叫您起身,您到时可千万要起来,礼还未成呢,让人知道了到底还是不好……”
容岁抬抬指尖,算是回应。
不久,应雪也从房中退下,终于得来片刻清净。
锦被柔软,隐约有什么东西藏在下头,膈出一堆小疙瘩,她迷蒙中闭着眼往里头伸手,摸出来几粒花生红枣,迷迷糊糊塞进嘴里砸吧两口吃下。
许是这一日太过劳累,容岁原本只打算稍作休息,没想成沾上床榻便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彼时左慕恒立在宴上,眉头紧锁。
前来将军府参宴之人,不少都是他麾下将士,平日在军中看左慕恒严肃惯了,今日将军成婚,喝几碗酒下肚,便壮起胆子,借着月夕和亲事打趣起左慕恒来。
“往前行军回来,我等皆需回去照看妻儿,您府里反倒没个人照应,实在清冷,如今好了,咱嫂嫂是当今公主,日后不用操心将军婚事,实乃大喜,将军,我敬你!”
“先前将军总不愿成婚,我就说过,像将军这样的人,越是这样,这性子就越闷,啧,想必日后,将军与公主一起,也能宽心些,将军,喝!”
“……”
左慕恒并不作答,只默默喝下碗里添不尽的烈酒,算是对这些下属一片赤诚的回应。
都是行军打仗不拘小节之人,几个人轮番祝酒,引得堂上一阵哄闹,待到宾客零零散散离开,堂内清净下来时,已是亥时。
夜间凉风混着桂香拂过,吹散一丝酒气,人亦清醒许多。
左慕恒垂首瞥了眼身上的喜服,眼前浮现出拜堂时少女懵懂茫然的模样,禁不住皱紧眉头,加快了步调。
步入院中,远远可看见有人蹲守在屋外,打着瞌睡。
看模样,应当是容岁身边的侍女。
他淡淡瞥一眼,越过其骤然推门。
那侍女被动静惊醒,糊里糊涂本想进屋,瞧见他时才回神,面色为难地喊了声“驸马”,目光时不时飘向屋内,似十分担忧。
他沉声将侍女屏退,踏入房中。
便见轻纱软帐中,少女衣香鬓影卧于床沿,灯火昏沉,照得人倩影朦胧。
左慕恒沉着脸踱至床前,无言垂首。
她身上胡乱铺着锦被一角,露出一截凝脂细腕,手边堆着许多铺床用的花生莲子,应当是被她推过去的。那双揉碎春光的杏眼此刻已恬静地阖上,睡得香甜。
“起来。”
他低声唤了句。
然床上之人只是抱住锦被一角,抿抿唇,桃腮半埋进被中,一副娇憨模样。
他无心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口舌,抬手,欲捏上少女粉嫩柔软的面颊,将她掐醒。
然指尖在即将触及那团白嫩前俶尔悬滞,而后又烦躁地收回。
左慕恒垂眸定定看着榻上酣睡之人,心中冷笑。
他怎不知,自己睡了多年的床榻,有这般舒服?
正逢月夕,寒月高悬,照出一片清冷蟾光,透过窗子融进屋内烛火,摇曳出簇簇暖意。
男人投在床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足以覆住少女大半个娇躯。
他立在帐前微微失神,良久,灯火熄灭,悄无声息,唯留一片皎洁月色铺满窗沿。
……
容岁阖眼时,环钗珠翠未卸,本意只想稍作歇息,未料到再度睁眼竟是因有人擒了她胳膊,硬生生被吓醒的。
于夜色中,可见有男子欺身在她身前,眸光阴冷如深秋月色,看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若没记错,她刚刚被送入寝房,趁左慕恒应酬的空挡,稍微休息了片刻。
发生了何事?
“贼人!占我便宜!”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本想挥手将其阻开,忽而发觉双腕已被人死死束缚在掌间,无法动弹。
“再乱动,把你扔出去。”
那嗓音喑哑低沉,有股极为熟悉的凛冽与不耐。
容岁于是眨眨眼睫,嘟囔一声:“不动便是了,不许扔我……”
总这么凶巴巴的,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