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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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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祥十四年,八月初五。

京城刚刚入秋,城中草木开始凋零,树间偶有一两声寒蝉低鸣,散入风中悠扬而去。

容岁从被中蛄蛹起来时,天际才初显一抹孱弱的光亮,屋中未燃灯火,恍若深夜。

她鲜少起得这般早过。

公主府值守的下人被她扰了个措手不及,边相互通报“殿下晨起”,边手忙脚乱地为容岁张罗洗漱和早膳。府外,马奴应她昨夜的吩咐,慌慌张张从马厩牵来一匹秀气的白马,喘着气恭敬等候。

容岁只简单梳洗一番,也不用膳,挑了身杏黄罗裙换上,便推门而去——

晨雾尚未散去,在飘摇的草木上挂起细密的露珠。

她今日尚有要事,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贴身侍奉的丫头应雪捧一件金纱披帛小跑着跟在她后头,利落地替她披上。

环钗华贵,衬得她一副娇容愈发俏美,秋风伴着湿冷的雾气拂过,吹乱她右臂披帛,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慵懒。

应雪欲替她整理衣裳,不料容岁却转身翻上白马,朝她挥挥手,“我去沈府找吟香说些体己话,午时便回,你们不必跟来。”

臂钏随少女摆手的动作碰出铃叮脆响,而后便见她颠颠儿甩起马缰,决然离去。

应雪无奈地在后面跟了两步,眼看着马背上颤悠悠的背影逐渐融进昏黑晨雾中,脸色煞白,“殿下,您千万慢些骑!莫摔着了!”

隐隐约约,可听见少女略有些敷衍的回应。府外一众下人望着自家主子消失的方向,发出长长的叹息。

少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公主府前停下。

车上陆续下来几个宫人。

“圣上龙体欠安,太子殿下命老奴来接盈和公主进宫看望,请公主移驾。”

应雪迎出府外,面色为难,“公公来的不巧,我们殿下一刻前才出门去了沈吟香小姐处,得午时才回。”

“这……”宫人伸长脖子瞟了眼半阖的府门,皱眉打量应雪一眼,“既如此,老奴这便去沈府接殿下大驾,多谢应雪姑娘。”

说罢,挥手示意身后随行之人,匆匆上了路。

这头容岁浑然不知尚有车马紧追其后,坐在小白马上心惊肉跳,她有些畏高,马术着实不大好,若非今日事关重不能耽搁,高低得乘马车过来。

到沈府时,一眼便望见有一青衣少女于府外探头探脑,捏着衣角来回踱步。

容岁小心翼翼在远处将马停下,朝少女轻唤一声,“吟香,我在这儿!”

沈吟香步子一顿,捻着裙摆小跑过来,喜道:“阿岁!”

容岁还未来得及说话,又见沈吟香苦下一张小脸,压下声音巴巴儿问她:“当真要去吗?他好歹也是严侍郎家的嫡子……”

容岁状若深思片刻,对沈吟香嬉笑一声:“自然要去。”

今日最重要的事,便是给严家那个胆大包天的负心汉严欲丘一些教训,天塌下来也没人拦得了她!

遥想一年前,她与严欲丘曾在秋狩场上有过一面之缘,自此,那人便如丢了魂魄般,想方设法向她示好,博她欢心。

她本对此等刻意奉承之辈不以为意,可还是未能抵过严欲丘近一年掏心掏肺的纠缠。

外人皆道严欲丘对她一见倾心,用情至深,她原已信了,便想着他愿逗她开心,且意志坚韧,身世清白,样貌又俊朗,并非不能考虑给他个驸马当当。

没想成在她向严欲丘表明心意那日,他却突然同中邪似的,翻脸不认人了。

起初她还以为其中应当有什么误会,自己同他解释清楚便好。

直至后来她亲眼看到严欲丘满面春风地从她二姐容安府里出来,她上前问话,只讨来一番讥笑。

犹记得严欲丘见到她时,满脸不耐挥袖:“不过做戏而已,你却当真?苦了我在你面前俯首低眉一载,便是路边野狗,喂上一年也该熟了。安儿与你不同,你与她皆为公主,你恃宠而骄,安儿温柔和善,我对她一见钟情,而你,比不得她半分,殿下且莫要再纠缠于我。”

这话乍一听是在责她,实际却是说给容安听的。

容安乃皇后嫡亲的长女,素来与她不大对付,他敢对她如此不敬,自然也是做好了在容安身后狐假虎威的准备。

听见此言,容安果然也讥讽着斥她离开,莫要碍眼。

那之后不久,便传出严欲丘与容安定亲的消息。

容岁自认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最最厌恶有人玩弄她真心,若不能出了这口气,就浑身难受。

因此在一天前,她命人偷偷去严家递了书信,明面上约严欲丘今日去往京城南郊做个了断,实则准备给他一番小小的教训。

沈吟香听闻她的计划,起先还唠唠叨叨劝阻了一番,见没能撼动她的决心,又擦着冷汗直言要随她一起,替她撑腰。

容岁对此十分感动,于是今日一早,便骑着小马到沈府接她来了。

不过沈吟香素来胆小,临走时,似乎仍旧没有放弃让她打消计划。

她看着马下踟蹰的姑娘,歪首安抚道:“你若担心,我可以自己去,没关系的。”

“不!我要去!”却见沈吟香咬咬牙,朝她伸手,“我说过,要替你撑腰的!”

容岁粲然一笑,顺势将她带上马来,踉跄几番,两人一马,就那么晃晃悠悠,直步向南郊。

京城南郊,护城河边,望亭。

二人到望亭时,天色已亮了大半,日头探出云端,照得河水一片粼粼金光。

容岁提来事先备好的木桶,挂上长绳,打满水,哼哧哼哧拎至树边。

她咬咬牙,牵住绳子一端,几乎用尽毕生所学,艰难地爬上亭边一棵老树。

老树上秋叶尚未凋落,她身着杏色衣裙藏匿在叶间,若不仔细探查,光凭肉眼难以察觉到她。

她将绳子的一端绕过枝头丢给沈吟香,沈吟香捡起绳索,倾着身子使劲拉扯,又是一番折腾,才将水桶送到容岁手上。

沈吟香仰首在树下转了一圈,确认无甚破绽,才嘱咐她一声小心,牵着小马到远处,也藏了起来。

容岁怀抱水桶,蜷在树杈之上,没敢往下看。

严欲丘这个人坏得很,待稍后他赴约走到亭边,她须得瞅准些,将桶里这些水全数泼他身上,淋他个落汤鸡,一滴都不能浪费!

凉风簌簌,吹的她禁不住瑟缩,可只要想到一会儿严欲丘狼狈的模样,她便止不住高兴,眼下委屈一些也是值得。

很快,亭边恢复平静,偶有鸟鸣声四起,消融于长空,一派安宁。

这一等,便等了半柱香的时辰。

容岁腿脚有些发麻,团在枝杈上打起哈欠,正犹豫是否要寻个机会抻抻身子,忽听见脚步声隐约从远处传来。

步履碾碎枯叶,发出咯吱声响。

有人朝这头走近,惊起几处于地上觅食的麻雀。

看看日头,定是严欲丘来了!

困意瞬间消散,容岁将怀中木桶又抱紧几分,在树上艰难地探头。

透过树叶重叠摇曳的间隙,隐约能瞧见一片玄色衣角。

但严欲丘从不穿玄色衣裳。

她狐疑地蹙眉,小心翼翼探首,欲再看清一些。

思索间,却闻那人俶尔加快步调,行至树下站定。

容岁垂首,看见一双冷漠的眼。

那双眼里目光清冷而凌厉,不过一瞬视线交错,便宛若有利刃刺过来,让人心底发毛。

她尚未来作出反应,小腿猝不及防被什么物件撞了一撞,不大疼,可正巧乱了她平衡,害她没法再支住身子。

摇摇欲坠间,容岁慌乱甩下手中木桶,试图抓住身前的枝杈,然而因抱着方才水桶窝在树上窝了太久,她的双手早已失力。

她忍不住轻呼,眼看着水桶翻落,自己也紧跟其后,原被树叶遮挡的视野逐渐开阔,除去在心里暗叫一声倒霉,她什么也做不了。

原以为自己准备得万分周全,如今看来,出门前似乎忘记翻黄历了。

裙摆纷飞,带下许多将落未落的枝叶,亭上飞起几只惊鸟,在金色晨曦的照耀下扇动翅膀蹿远。

容岁听见水桶砸落在地的闷响,捂眼呜咽,却并未等来想象中那般狼狈落地。

她稳稳落入了一个怀抱,宽阔而冷冽。

衣袖因在她挣扎下堆至臂弯,裸露出一截小臂,手臂肌肤触及那人襟口,侵入一丝寒意。

“鬼鬼祟祟。”

男人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容岁颤动着眼睫将手挪开,缓缓抬眸。在看清男人面容的一瞬,心忽而跳得愈快。

那双眉眼似有星辰冰封其中。英姿卓然当是如此,清秀俊郎如严欲丘,站在他身侧,恐怕也会黯然失色。

是时,金纱披帛绕在他肩头,被风吹起一角,抚上男人喉结。

许是被撩拨得发痒,他皱眉偏首,不着痕迹地避开轻纱,瞥她一眼,慢悠悠开口:“下去。”

不知为何,容岁感受到一股儿时被学傅斥令般的压迫感。他不过简单说了两个字,她竟不自觉“嗯”了一声,从他怀里轻巧跃下。

一片裙角被男人腰间的佩剑别住,她眼疾手快将它扯回,顺道拍拍挂在身上的枯叶。

“你……你是何人,”容岁忽觉双颊发烫,有些尴尬,因而没敢正脸面对那人,理好衣裙后,小跑着寻回滚在一边的木桶,支支吾吾道了声谢,“方才多谢公子相救。”

男子默了默,答:“左慕恒。”

容岁一愣。

这个名字,整个靖国恐无人不知。

听闻左慕恒十五从军,二十岁率千军骑伐北胡,以少胜多,崭北胡统领首级于马下,一战成名,此后他率领的军队战无不胜,为靖国拓开千里疆土。他被封镇北大将军,加天策大将时,也不过二十四岁。

诸如他不可一世、目中无人、除天子令无人能遣之类的传闻,她早听得耳朵起茧。

在容岁印象里,左慕恒常年驻守军中,鲜少回京,像只四处巡猎的疯狼,未曾想过,他竟生得这样好看。

暗自感叹间,又听左慕恒缓缓开口。

“于荒郊野岭处伺机埋伏,当是心怀鬼胎,念你公主身份,此次只将你从树上打下,”他说得不紧不慢,好似只是在陈述什么寻常琐事,“别再让我遇见下次。”

容岁扯了扯唇角。

听他此言,原来刚刚她好好猫在树上,突然连人带桶落下来,正是拜他所赐?

这人生得英俊,怎么说起话来这样难听……

这头左慕恒说完,浅浅扫了她一眼。

便见眼前少女娇俏笑颜凝滞,一双杏眸无辜地扑闪,粉白的面颊上,不知何时抹上去一两道灰尘印子。

日光打在她背上,洒出一圈淡金的轮廓,反愈她显青丝凌乱,如炸毛的猫,可怜兮兮。

……

蠢笨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暂定更新时间是晚上九点,明天零点还有两章更新掉落哦~

祝大家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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