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打定注意不再轻易理会徐时瓒,他这几日不知道有没察觉,人还是一样,会犯困地看人谈情说爱,也一样喜欢偶尔吓唬一下路边的妖怪小孩。
东方城没死,往后几日都没有,他在这场过去里活得好好的。
辛晚满腹猜忌,想到或许徐时瓒会见过上次东方城的尸体,又碍于面子不想去找他问。
大婚的日子就在她时不时掰着手指中到来了。
妖族少主成婚,自然是浩大的,红妆十里。妖族的成婚礼也与凡间多有不同,司竺骑着良驹,身上披着火红的嫁衣,马的红绳被赵长风拽着,他面上掺着一点忧色,不明显,却在马儿受惊之后表现得突然。
司竺拉住马绳,轻巧地从马上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漂亮得周围叫好不停。
“要上来么?”赵长风将忧色压下,朝她弯腰。
司竺此刻就露出少女的羞怯,面上绯红,却也无半分犹豫,趴到他的背上。
仪仗继续热热闹闹地往前走。
成婚的宴席扑了百来席,辛晚一缕魂状,也不能当着人面吃这些,更何况她还发愁即将被进攻的妖域。
“师姐。”徐时瓒歪着脑袋,看她盯着面前的松鼠桂鱼许久,到底开口。
辛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是不理他。
徐时瓒倒倒也不继续说下去了,跟着看高堂中央对拜的两人。
妖族成婚要立誓,徐时瓒就看着两人说了一串山盟海誓,没忍住,笑了出来。
辛晚觉得他在嘲笑,没忍住,悄悄瞥了他一眼。
被抓包。
“说得再好听,最后不也是空头白话,轻飘飘的,一戳就破。”徐时瓒弯嘴角,朝辛晚看过来:“最后两人撕破脸面,斗个你死我活。”
辛晚虽然很想和他掰扯掰扯,但想到自己还在生气,硬生生忍住了。
徐时瓒这时候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她不高兴了,拽下人袖角,眼睛弯起来,很诚恳的样子:“啊,师姐是在生气么?”
辛晚惊了,虽说阵法中的时间流速快上很多,但这起码也有三四日,这人怎么才发现。
于是,她继续“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徐时瓒点头,松了她的袖角,嘴角拉平。
辛晚下意识捂住自己的手腕,怕又被神经病引发痛觉。奇怪的是,徐时瓒敲手腕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他带着一双疑惑的眼看过来:“你怕我?”
他这样说,明明是疑问句,话语中的肯定意味重得轻轻一抿就能感受到。
辛晚这次终于回望他,没有说话,用沉默告诉他。
徐时瓒于是笑了一下:“你当然是应该怕我的,我十恶不赦,最好大家都怕我,要是不怕的话,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他的话孩子气很重,只有一点点威胁的意味,露出的笑容有点残忍,好像他真的会这样做。
辛晚的心没由来地抽了一下,撞入徐时瓒的目光,只觉得那一下的抽动好像是在心口剜了一点点,疼,但可以忍受。
她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在思想斗争里叹了口气,想伸手过去拽人。
徐时瓒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没留意到她伸出半截的手指,只是歪着脑袋,对她很轻的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十月的风已经有点大了,顺着门灌进来。
辛晚好像被它灌了整颗心,听到破旧的声音,呼啦呼啦的。
她晃晃脑袋,不去想这些,继续看着高堂上的新人。
背后是嘈杂的喜乐,好像这一天,大家都更应该开开心心似的。
雷声乍响,天边亮了半道白光,很快又散下去。
辛晚终究是放心不下无辜妖众,赶着去妖域和外界的连接处看情况。
人还没走几步,被人拽进一旁的小巷。
巷子里昏暗,她踩到半片积水,水花很大,飞溅到她和来人的衣摆。
周围的鸢尾味很重,仿佛陷入了一场只有鸢尾的密境。
辛晚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被人扣住肩膀,扬起头看来人。
闪电过,雨水至,忽如的光照亮了这一片。
徐时瓒难得有些狼狈,面上难得没笑,他的眉眼耷拉着,雨水滴滴答答到他身上,他的发丝湿答答,黏在脸上。
辛晚的视线看着他一缕发梢上的水珠,顺着它的轨迹,看它落到自己的脸颊上。
有些冰,冻得她心神都颤了一下。
“师姐。”他开口。
入目是他不大高兴的表情和有些湿的模样。
很像淋雨后的难过小狗。
留意到她的走神,徐时瓒手指用力,攥了一下她的肩膀,辛晚吃痛:哪里是小狗,明明是恶狼。
“干嘛?”后背抵住墙的感觉让辛晚有点不舒服,好像徐时瓒始终主宰了两人的关系,她动了下身子。
意料之外,徐时瓒松了手。
辛晚没想到,活动下肩膀:“现在知道松手了?有事快……”
眼前忽然出现包扎很好的油纸包。
她的话戛然而止,略有些无措。
“什么?”
“冰糕。”徐时瓒眨了下眼睛:“现在可以不生气了么?”
或许有毒,也或许是为了灵石不能和自己撕破脸皮。
辛晚要找的话,其实徐时瓒的道歉理由多得几乎数不清。
但她还是留意到少年被冻得发红的手指,所以到底接过了,拉着硬邦邦的语气:“只能不生六成的气。”
徐时瓒又眨了下眼,眼睫上掉了一颗清凌凌的水珠。辛晚一时鬼迷心窍,没忍住,上手接住了它。
水珠在掌心洇开。
徐时瓒很顺从地回她:“好。”
好什么好。
辛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抿唇,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那些人进犯了么?”
结界破的时候妖怪们才有了隐隐约约的反应。
司竺才明白高堂上面空荡荡的原因。
不是因为爹爹不愿意她的婚事,他好像,只是没有办法出席了。
辛晚和徐时瓒到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尸海,血流成河,司兆空现出原形,是一只毛色通红的赤狐,血要比毛色更艳几分。
他啸了几声,为他的子民挡在数不清的法术,在杀声和刀枪声中倒在血泊。
辛晚第一次见这种情景,反应过来就想上去救人。司竺及时赶到,替父亲破开大半的阵法,无数的修士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蛰伏,再然后,一步步吞噬这个遗世独立的地方。
他们深入妖域腹地,往日热闹的地方已经空荡荡一片,街上还挂着红绸,是为了庆贺妖族少主的婚事的。
辛晚是一片虚魂,法术的效力只能出十之一二,能护的人不多。徐时瓒只有在顺手的时候帮一下。
辛晚一道剑意破开那片摇摇欲坠的墙,墙角下蹲着一只小妖怪。
长着老虎耳朵,哭得却很凄惨,察觉到自己死里逃生,拼命擦脸上的泪水,抬腿就跑。
辛晚这边刚救下一个,就又有数不清的妖陷入濒死的境遇。
“是没办法改变的过去。”徐时瓒靠着残骸的墙壁,开口,他语气很冷,好像雪花磨过人耳:“无论几次,结果都不会变。”
辛晚被灰尘呛到,偏过头,看着他,脚碾了下石子:“我知道。”
雨落在身上,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去,将徐时瓒身上的暖意都散去,他的体温很低。一阵风过来,他在风里听到辛晚说:“可是高兴地活九十八天死和高兴地活一百天死还是有区别的。”
徐时瓒想,自己大概还是不能知道有什么区别。
就和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辛晚做冰糕道歉。
兴趣来的很忽然,好像想做就做了,之后会有一点点的说不上高兴的高兴,他想,那还算划算。
徐时瓒幼时救了一只小狼,藏着养了好几日,母亲说这些都是白眼的东西,要杀了它。
他拦住了。
小狼生□□自由,不愿意拘在一方天地,徐时瓒不在乎,尽管它不高兴,但它至少还在自己这里。母亲知道了之后很高兴,没有再想杀它了。
后来狼要走,闹绝食,徐时瓒不想理,但它总会用可怜的眼神望过来。徐时瓒于是就给亲自给它猎了兽喂它。看见它大快朵颐,最后,被它咬了一口。
狼还是死了。
母亲杀的,她说:“看吧,果然是白眼的。”
徐时瓒觉得辛晚是那只小狼。
但他不希望她是。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