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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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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浸过桐油的麻绳够韧,可提着一个筐里的大活人往上硬生生的吊还是会发出吱嘎乱响,听得大活人本人心惊肉跳。

他也不是不惜命的,可眼下晦暗时候哪给他更多选择,未免夜长梦多,今天多克服一个恐惧,明天就多一份施展的寸许之地。

孟苍舒闭着眼,终于咬牙等到筐最后一下撞在夯实的城堞上,这才将憋着的一口暗气缓缓吐出,头顶伸出来七八支臂甲闪亮的胳膊,他挑一条最粗看起来最可靠的手握住,双腿终于踩着女墙后落了地。

孟苍舒希望自己的脸不是很白,要是苍白的脸配上他这酝酿依旧的温厚从容笑意可就太煞风景了。

“初临治所,竟有这番奇遇,风尘仆仆衣衫不洁,还请勿怪。”

孟苍舒心宽,在惊吓过后,装一装君子亭亭净植处变不惊虽然也是挺费事的,但还能勉强做到,只那看似随意无波无澜的一笑,他都拿捏得十分克制真实。

他看不见自己,可能通过观察旁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表现如何。

站在最前一个文吏打扮的人已将惊艳和钦佩写在眼底,差点就要拜他一拜,还好在他旁边一位冷着脸的军士挡住朝前一步,率先道:“朝廷的文书凭证拿来。”

文吏轻咳一声,妄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和尴尬。

其实旁的士卒也多少看孟苍舒时有几分佩服他的胆色,那么高的地方吊上来,他们生死里来过一遭的行伍之人也得颤一颤脚,可人家看着清清秀秀一个书生,声音和身形都不晃,甚至还笑得从容。

只不过他们比那个文吏要训练有素得多,都只是默默站立按剑。

这样的人,真的是朝廷派来的么?

真的是。

为首军士认真比对过孟苍舒从怀中取出的三份公文:一份加盖有大司徒府印记的任命书,一封太尉府发下的沿途关隘通关文牒,以及最重要的——当朝大司徒亲落其印验明正身的告身之书。

三者俱在,文印全然。

别的就算可以作假,但当朝大司徒许颂的押印告身,却是无假可造。

于是为首军士俯首行礼,声音也比方才平和许多:“非末将不识尊驾,而是如今襄宁城外匪贼盘踞,六日前竟有匪贼混入城中,公主殿下有令,非朝廷使派不得放外人入城,末将谨遵其命而已。若有得罪,还请孟大人海涵。”

承明公主给孟苍舒的第一印象是源自这位武威军都尉之口。

看来公主殿下是个喜欢用简单粗暴方式解决复杂问题的人。

这种方法很多时候都能短暂奏效,然而却不是长久之计。

孟苍舒想,不过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我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长久之计。

孟苍舒并不怪罪眼前的人,反倒觉得若是襄宁城乃至良慈郡有这样能恪尽职守者在,今后许多工作或许更好展开。他舒展笑意道:“无妨,我为朝廷办事,你为公主殿下尽责,都是分内之事,无有相碍。”

他不说太漂亮虚浮的话,只是轻描淡写,倒教看似武威军都尉的人松了口气。

“对了,不知都尉如何称呼?”孟苍舒凭借对方铠甲上的徽记确认了军衔。

“末将刘甸见过刺史。”

刘甸执军礼后,其余兵士一概跟从。

这是孟苍舒应受的,他大大方方站在原地,其实还是觉得有点怪异,之前他是风俗使者的时候,并无这般威风,天上掉下个满是坑洼的两千石官帽,他无奈顶上,竟有点拘谨于旁人的过分恭敬。

看来以后还得慢慢适应。

他心中虽是这样想,可表现出来的却只有从容:“刘都尉,烦请指教,待我去到衙门交接加印后,请引见良川王与承明公主二位殿下。”

这是刘甸年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疲惫,他回答道:“良川王殿下……不宜见客,公主殿下因贼匪作乱,正带军士于城郊巡察,一时不得返还。”

良川王的年级……确实没法单独见客,但承明公主竟然还是个行动派。

孟苍舒自旁人的点滴话语中收集未知未见亦不知是敌是友之人的侧写,于心中细细描摹。

“那我先去将文书归库,领印赴任,待殿下凯旋再择拜见。”说完,他就不打算再与刘甸对话,而是转向一旁早已将眼睛睁得不能更圆的年轻文吏,“引我去衙门吧。”

文吏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像是快哭了:“衙门早在十余年前王广兴此间作乱时烧毁了。”

王广兴是曾经的富平侯,是四姓之乱罪魁之一谢斡的党羽,他借着四姓之乱的时候割据造反,后被很快镇压,然而他的荼毒却给良慈郡造成了无尽贻害。

但衙门毁得如此彻底,这是孟苍舒没想到的。

毕竟叛军也要有地方办事收租的。

不过事情总有迹可循。

“那么先前二位刺史是如何赴任履职的呢?”他又问。

提到前两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刺史时,孟苍舒注意到刘甸的双眼似乎有意味不明的闪烁,然而到底是公主身边的武威军将士,除了眼眸里的轻微波澜,他的面色没有半分异样。

“有个从前富户的瓦房,那家人死绝了后,暂时被充作了衙门。”文吏小心翼翼道,“衙门的东西都堆在那里。”

朝廷再度中兴一统已然三年,在此之前五年也早已控制大半天下,但这几年良慈郡仍然混沌不堪,孟苍舒脑袋忍不住要嗡嗡乱响。

他的两位前任刺史怕不是累死和绝望自裁的吧?

不过掩藏真实心绪是上辈子他早就学会的必修课,这辈子只会更加炉火纯青。

“哪里有刺史,哪里就是衙门,我们走。”

涉世未深的小吏大概这辈子没听过如此伟大光明正确且振聋发聩的言语,点头的用力程度让孟苍舒怕他扭到颈椎,他几乎是用小跑走在前面,引着孟苍舒往城下去。

当孟苍舒跟随文吏离开后,刘甸才低声对身后的士卒发号施令:“你们二人跟上他们,不必多言,只记得此人举动,回来告知殿下。”

那被点名的二人离去后,他又叫来一亲信,沉声道:“你骑我的马,去西北郊小营告知殿下,新一任刺史已然抵达,请殿下速归。”

刘甸说完,又看了看城墙下跟随孟苍舒来的那群人,他们仍然等在外头,看起来一个刺史赴任不该有这样的派头,尤其为首的那个人,他站在城墙看不真切面容,那人也穿着的是寻常铠甲,无有押印分辨军衔高低,但气度恍若帅旗就在其身后,自有威严。

此人又是何人?

这个答案他没有等待太久。

不一会儿文吏捧着一卷还带着墨汁香气的公文,气喘吁吁跑上城墙,只说新刺史的第一道令已下达,这是新鲜的文牒。

“什么文牒?”刘甸顿时头皮一紧。

“下面的是青郡军的龙骧将军庞将军,孟刺史要你们开门放人入城。”

刘甸脑袋嗡得一声,像传令收兵的鸣金敲在他头盔上。

他不是一般士卒,家中本是江左望族,虽是旁支,也跟着本家子弟在学舍里读过几天书,后来战乱四起时,他的父亲误打误撞立下战功,家中也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索性要他也从戎为武,因此他不是大字不识的丘八,自然懂得“引狼入室”四个字是怎么回事。

所谓引狼入室,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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