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灼的脚步如生了根,在不肯挪动了,她皱眉看着山水亭里闪来闪去的人影,有些不安。
而此刻后面的封霆此刻也跟上来了,他朝白灼灼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管闲事。
白灼灼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径直略过,正要往亭子里赶去时,就听到身后人沉声道:“我是可以再次召唤你回来的,你知道的吧?”
然而少女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他以为会称之为忌惮的东西,只下了一道背影。
以及一句:“随便。”
封霆只能目送少女的衣角消失,他那习惯于掌控一切的自信,隐隐开始动摇,想起方才的尴尬场景,他面色一红,没有选择将其直接召唤回剑里,而是转身跟了上去。
……
“你还不知道恒绰道君他老人家要出关了吧,届时你这众目睽睽扫他面子的小杂役又该如何自处呢?”
方才的落败者常旭自阴影里踱出,他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慢慢接近亭子中央的翁玉宸。
少年半垂着眼,疏落的光线点缀在他周身,眼睫上都映照出了点点碎金,眼眸却好似一口枯井,吞并了所有的情绪。
他径直弯下腰,准备将散落在一地的木剑拾起,蜷住的手指还未触碰到剑柄。
一双黑靴便踩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旁围观的弟子们,便出手按住了少年的肩膀,阻止他挣扎。
而少年好像压根没有那意思,只是抬头平视着常旭,眼神宛如结了冰的湖面。
“你小子瞪什么瞪,个小煞星。”
而原本低着头的翁玉宸,在听到“煞星”时,眸光闪动了一下,却终是落为了沉寂。
常旭便下了狠劲,用了十分的力气踩下去,甚至还重重的捻了捻。
但预想而来的惨叫声没有响起,少年好像感觉不到痛感似的,那半截从衣领子挣出的脖颈依然有着韧劲,好像在嘲讽他的弱小。
常旭开始冷笑:“还不服是吧?”
他慢悠悠抬起了脚,正准备弯腰朝着翁玉宸脊背上踩去。
而原先散落在地的木剑,其中一把好像动了动,重的那头好似被看不见的东西压了一样,轻的那头便翘了起来,重重地甩在了常旭的脸颊一侧,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只见众目睽睽下,剑身慢慢立了起来,逐渐升高,将原先耀武扬威的常旭逼到了角落里。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纷纷嚷嚷着:“剑活了。”
而后将视线落在了翁玉宸的身上,渐渐转为惊恐,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会驭剑术!”
人影一哄而散,纷纷跑了个没影,唯恐会遭到报复,只余下了被逼到角落,避无可避的常旭。
他看着离自己双眼不过半指距离的剑尖,浑身的汗都冒了出来,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颤巍巍地朝着翁玉宸道:“煞……翁兄弟何时学会的驭剑术,这般威风呵呵呵呵。”
“可否离远些,让小弟我好好一观。”
方才的凶恶已经荡然无存,被假笑挤出来的两条小眼睛紧紧盯着翁玉宸,目露哀求。
但他不知道翁玉宸此刻的疑问并不比他少,他出神地看着那木剑的背影,片刻后眉目舒展,颊边笑涡隐隐现出,眉眼中遗漏的光亮仿佛天涧垂下的一缕泓光。
“这你要问问我的剑了。”
声音也如喷玉落珠,泛着凉意的声线下化开一点点异样的情绪。
然这常旭看来这也无异于宣战。
他吞了口唾沫,将视线放倒了剑身上,小心翼翼道:“剑哥哥?”
剑身摇了摇,带起的风糊了常旭一脸,然而他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忙叫道:“剑爷爷?”
还是不对。
难道是个女剑?他急中生智叠声道:“剑姐姐,剑奶奶。”
话音刚落,剑尖便往后撤了撤,与此同时摆了摆剑身。
常旭松了口气,正松懈之际,却看那原本后撤的剑尖,猛地摆出了冲刺的模样。
他吓得紧紧挤起了双眼,连声叫道:“剑姐姐剑奶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然周围还是静静的,预想而来的刺痛没有传来。
常旭颤颤巍巍地睁开眼,面前空空的,只有那个翁玉宸和亭外不知看了多久的封霆。
他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都卸了下来,正准备坐下时,头顶却突然凉了凉。
常旭瞪向头顶,看清了悬在额头上的剑,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剑身便重重拍下,将他砸了个眼冒金星。
他吞下嗓子眼发出的尖叫,眼见着要来第二下时,常旭立刻捂着头,站起身,宛如离弦之箭一样咻的飞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女子笑声。
“还真是个小姐姐。”
心思活络了,速度也就慢了,常旭正待回头时,影子下还是那穷追不舍的剑。
他在不敢有旁的心思了,只专心跑路,一会就没影了。
而在身后的亭子里,封霆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他施施然地走了进去,与翁玉宸并排站着。
两人一齐看向了那飞在半空里,追的常旭慌忙逃窜的剑。
封霆眯起双眼,微微有些意外,半晌后他收回视线,却看到身侧的人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
那双总是游离在世外,容不下任何的眼睛里,此刻却满是那把嘚瑟,摇摆着飞回来的剑。
封霆便怔住了。
内心稍感古怪,接着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危机感逐渐掠至了心头。
一反常态的白灼灼与翁玉宸。
难道说这两人?
封霆惊疑不定,忽然听到身侧之人转过身来,双眼平视着他,目光平和,丝毫不含窘迫地:“多谢。”
还以为是他主动驱使着剑。
封霆有些不屑,但心中疑虑稍散。
如今这里只剩他们二人,封霆便没有摆出平日里的模样,双眼中含着一丝阴沉。
用余光像身侧人探去,在触到少年袖口的磨损瞳孔紧缩了一瞬,其实他如今本不该是个小小杂役,也不该被人处处针对,但之所以如此,也全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封霆闭了闭眼,终是问道:“当年为何拒绝恒绰道君,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罢,当今世上修道者层出不穷,修士如过江之鲫的,但道君才不过三位。”
语气尽量平缓,然而还是带上了一层嫉妒。
当年翁家出事,恒绰道君正好闭关结束,与万千人中就只单单看中了翁玉宸一个。
然对方却回绝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原本和蔼的道君表情也凝了一瞬,尽管很快就恢复了笑颜,但众人却还是吓得不敢出声。
唯有那直面对威压的翁玉宸,像是压根没有感受到道君眸间的一丝不悦。
当时只要他抬抬手指,在场诸人无不化为齑粉,在场的修士,境界如金丹,化神,无不屏息静气,唯恐招致祸端,然而他始终只双眼低垂着,仿若泥胎木偶。
后来自有人找补台阶,说翁玉宸刚刚经历灭门惨祸,父亲也下落也不明,一时喜一时悲,冲击之下乱了心智言不由衷。
封霆今生都忘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意味着无尽资源的当世最强,向翁玉宸抛出了橄榄枝,也铺就了通往那个神秘修仙大道最快捷也最便捷的一条路。
然而却被他硬生生斩断。
……
但耳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封霆偏过头,便见身侧人眼底还未来得及化开的的淡淡嘲讽。
心一突,旋即便回转了过来。
其实说到底,不管是他,还是恒绰怕都是入不了他翁家大少爷的眼吧。
封霆双目赤红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
翁玉宸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他心中复杂,却难以吐露只字片语。
山水亭气氛越发奇怪,翁玉宸抬步踏了出去,寒风肆无忌惮搅动他的衣衫,少年单薄的身影很快就融进了青翠的山间,遍寻不见。
……
等到白灼灼现身时,才发现那山水亭里只剩下了封霆,翁玉宸已离开了。
她抬头望向了少年离开的甬道,却只看到一道寥落的背影,莫名地却让人心一窒。
白灼灼回过头,纵然心中失望,然而内里更多的则是得意。
剑灵是可以附身到那些未开灵智的“死”剑上的,所以这才有方才的一幕。
她恢复了人形,被她附身后的木料就啪嗒一声咋到了地上,白灼灼大摇大摆地走近,压根不看封霆探究的眼神。
上辈子她从来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她想好了,这辈子可要随性而来,封霆纵然可以困住她,但她的心是自由的。
但即便如此作想,白灼灼的小脸上还是生出了一股忧愁。
要是没有契约就好了,她还是那个自由身,就可以回到那个初生地了。
曾经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白灼灼此刻竟有些想念。
所以回程之路就在沉默中走完了,封霆看着身侧少女,有些欲言又止。
等回到了他所在的房间,将门关上后,白灼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躺回了剑架上。
尤其是在经历的前世的种种,她更加珍惜了,纵情跳进去后,抱着剑身滚来滚去,满脸的幸福。
封霆虽然看不到,但却能感受到那股欢欣愉悦,他被氛围感染,原本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
来到了桌边,顺势掏出了灵石,放到了剑身上,而后顺势坐在了凳上,将头撑在了桌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白灼灼。
仿佛是想看出些别的。
乐淘淘被着灵气抚慰的白灼灼很快就忘乎了所有,身上一道探究又很小心翼翼的视线,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
白灼灼没睁眼,而是转了个身。
封霆看到后眉头紧皱,正准备起身将剑身扶过来面对着他时。
只听门外响起一阵急躁的敲门声。
于此同时一道声音也挤了进来:“封兄你快回去看看,那大小姐又来了,她一直这样我们怎么上课呀。”
封霆一怔,眼中瞬间掠过一层厌恶,但声音还是温和的。
“哎,就来。”
言罢就将白灼灼从桌上拾起,连同剑架一起,走到了床头柜前打开,一把塞了进去。
随后就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五颗灵石放了进去,想了想,又多加了一颗。
做完这一切后,封霆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这才将柜门关上,正要拿起柜上的锁时。
里面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制止声。
封霆便没有在上锁,而是起身走了出去,反身关好了房门。
等到屋里静悄悄地没了声响时,原本紧闭地柜门被顶开了道缝隙。
白灼灼这才好受了点,又继续吸着灵气睡大觉。
临睡前,她恶狠狠地想,最好使劲吸,努力让封霆倾家荡产,然后她每日只是躺在成堆的灵石山上,看着他被债主追杀。
怀揣着美好的愿望,被灵气滋养的白灼灼很快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没有人打扰,这一觉睡得很久很久。
意识朦胧间,她听到了远处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如骨附蛆,停停响响,叫剑不得安宁。
白灼灼忍无可忍,在黑暗中坐起了身,茫然环顾,才发现原来已不知不觉天黑了,而封霆还未回来。
她便从剑身里飘了出来,顺势拉了拉门,却意外的没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