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主在后山养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是楚芮伊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她是觉得可以用“养”来形容的。
她一直待在大红门的后面,看着霍家人在这栋豪华的宅邸之中来来往往,看霍振华做越来越大的生意,看他……用更多的活物心脏去喂养他所供奉的“山神”。
楚芮伊的身体离不开这座宅邸,走不进那望不到底的黑洞,看不见住在里面的怪物。
霍礼表现得比她还要漠然,他比她更像一个看客,看着偌大的霍家兴旺繁盛,平地起高楼。
霍振华在当地越来越有名望,前来巴结拜访他的人越来越多。
这天,有人给他送了一个古董铜镜,名叫“明觉”,据那送礼的人所说,“明觉”本是一对,因为前一个主人生意失败,所以将东西变卖了,遇到山匪,中途丢失,只剩下了这一个。
这可是个稀罕东西,它不仅是一件值钱的古董,它还能联通阴阳,人站在镜子前,就可以看见藏匿于这世界之下的另一个世界,窥见身体的命气。
霍振华觉得新奇,自己背着手站在镜子前——他现在很愿意相信这些玄妙的东西,可当他站在镜子前,却只看见了一团死气沉沉的黑。
霍振华以为是这镜子出了问题。
于是他又拉来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与他大抵相同,站在镜子前也只能看见一团漆黑。
霍振华生气了,把镜子砸碎,叫人扔出去。
他不允许这种不祥的东西留在自己的院子。
镜子碎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平静的躺在地上,映衬出一片阴沉沉的天空,映衬出来回来去忙碌的霍宅中人,镜中,天空之下,一团一团不祥的黑色雾气像是层层笼罩不散的乌云,为这座宅邸添上了厚重的阴影。
楚芮伊也站在镜子前,原本映照着阴沉沉天空的镜片中忽见一团虚弱的白,那白色虚弱得快要散去了。
她蹲在镜子的碎片前,跟站在她身后的霍礼说:“看来那个人没有撒谎。”
他管那东西叫什么来着?
命气。
那可不就是她这白色一团么。
霍宅中的人命气一片漆黑,却厚重;她的命气虽然是白色的,可却稀薄得快要消散了。
霍礼好像没在听她说话,楚芮伊蹲在镜子的碎片前,忽然觉得不太对。
她原本已经要起来了,却忽然又蹲了回去,想了想,还调整了一下角度,以便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碎成不规则三角形的镜子中,她那小小的一团虚弱白气似乎在被什么东西充盈着,虽然淡的快要消失了,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消失。
隐隐有一条白线一样的东西连接着她的命气,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生命的白。
那条白线连接着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再去看,镜中映照出的,是霍礼原本的模样。
楚芮伊默默的站了起来,没去想镜中为何会显现霍礼本来的模样,因为前一件事情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不禁联想到这段时间的事情。
她默默在脑海中,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好状态与这邪门的东西关联在了一起,一个猜测油然而生。
难不成,霍先生还可以帮她续命?
楚芮伊正沉思着,忽然,那道细细的白线就不见了,她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霍礼已经走远了。
楚芮伊沉默的看看那块小镜子,然后转身,急走两步,又来到了霍礼的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一站在霍礼的身边,她的身体都比刚才轻盈了许多。
走近了她才看清,霍礼正站在霍家老大和霍家老三的旁边,听这两个人讲话。
霍小弟问霍大哥,“大哥,你还没有二哥的消息么,娘昨天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悄悄掉眼泪了,她肯定是想二哥了,二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霍大哥叹了口气,说:“已经派人在找了,你知道你二哥的……太能折腾了,他要是真的打定主意不回来,那谁也没法找到他。”
霍老大拍了拍霍三的头,跟他说:“没事多拉着小妹去陪陪娘,你二哥马上就要回家了,他舍不得让娘在家里着急。”
扎着两只麻花小辫的霍小妹握着个糖人儿颠颠撞撞的从不远处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脆生生的喊道:“你们是不是在说二哥呀,二哥回来了吗,二哥答应我,回来要给我买糖的……”
霍小妹还没喊完,霍三就赶紧捂住了妹妹的嘴,警惕的看看四周,发现亲爹不在,这才狠狠松下一口气来。
霍三压低了声音对小妹妹说:“你小点声儿啊,当心被爹给听见了!”
二哥名字现在在爹这里就是一个禁忌,谁提了他都要发脾气的,所以根本没人敢提起。
霍小妹缩了一下脖子,抓紧了手中的糖,想了想,不甘心的小声说:“你们刚才是不是在叫二哥啊……”
霍小弟也跟着一起叹气,摇了摇头。
霍小妹的大眼睛里面装满了失望。
楚芮伊站在霍礼旁边,好奇的问:“那个霍家老二霍明新,到底去哪了,真的去参军了么。”
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大概可以拼凑出那个霍二的模样。
霍二是霍家最聪明的后代,不管是做生意还是读书,都极有天分。
可他生性好动,对亲爹的生意经一点都不感兴趣。
霍振华最想叫二儿子做家业的传人了,可是他那不听话的二儿子根本就不吃这套。
父子俩没少因为这件事情吵架,可是霍二的性子是所有霍家人里面最倔的,谁都说服不了他。
如果你来硬的,他就干脆离家出走了。
楚芮伊真的很好奇,霍二真的去参军了么?
可惜没人会给她答案了。
霍礼安静的站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依然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些东西。
这些早该被时光与历史尘封起来的东西。
这些早该消逝的东西。
他逐渐僵化的血液早已无法流进心脏,他的感知变得迟钝,他站在这里,与这些人站得很近,可他却无法体会到这些人的焦急与渴盼,不理解他们眼神中的情绪。
霍礼移开了眼,有点不耐烦。
他想,真麻烦。
他不过就是想把这小姑娘带进宅邸中来,叫这里面的邪门东西吓吓她,把她吓破了胆,然后再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对他产生好感、产生依赖。
结果,他的诡计全都被耽搁在了这些早就被他遗忘的往事上。
楚芮伊悄悄的看他,觉得他应该是没发现自己刚才的事情,她安心了。
春去秋来,霍二还是没有回来,可是霍家却因为家主冬日的一场远行,而被打破了原本的安乐祥和。
霍振华临走前不停的嘱咐自己的管家,每天都要带着最新鲜的牲口心脏去后山给那山洞磕个响头。
这位管家在霍家兢兢业业的做了大半辈子,是霍振华最信任的手下,他应承下了这件事情,一开始也完成得很好。
可惜第三天,这位年迈的管家却因为在雪上摔了一跤,而被抬进了大夫的院子里,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意识几乎被疼痛折磨得消耗殆尽,但是他还是拼了命的,爬也要爬去后山的方向。
他时刻谨记着保守秘密的事情,独自一个人爬到了后山,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只被供养起来的怪物因为没有得到自己的食物,而愤怒的山洞中发出恐怖的咯咯声,那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东西在生长。
管家来到山洞口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焦急的家伙从山洞中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深棕色的、树皮一样的枯瘦手臂,那只手看起来像是一只长了许多枝干的树杈。
它不断的蜿蜒生长着,慢慢触到了自己的食物。
但它没有满足,因为它闻到了更香的味道。
枯萎的枝贪婪又野蛮的生长着,从老管家渗血的伤口从探进枝头,然后像是血管一样,沿着筋肉与脉络野蛮生长,从他的小腿一直延伸到左心口的位置,触碰到活人的心脏那一瞬间,它兴奋的连叶尖都开始颤抖。
枝蔓层层缠绕,很快就织成了树茧,将老管家密不透风的困在了里面,树皮摩擦间,依稀可以听见里面的咀嚼声。
湿润的、黏腻的、急促的、兴奋的。
从那天开始,它尝到了人的滋味。
它开始变的不满足。
它,盯上了那座宅邸中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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