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礼一怔,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但是那只比他小了一圈的细白手指只拉住了他衣袖的一小块衣料,很轻很轻,好像一挣就能挣脱一样。
霍礼的心中有些异样,但是他理解不了那种异样,此时,占据他心中的只有一个判断——她果然是害怕的。
他盯准的猎物,似乎开始信任他了。
他没有作声,默认了这种行为。
霍小少爷沉默着,看着那只攥在霍礼衣袖上的手。
其实他也想这么干,因为这邪门儿的地方让他没有安全感。
可是,他又觉得这样没面子,所以他只能强忍住,跟紧一点。
四个人在黑暗中行走,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虫鸣。
楚芮伊的头越来越疼,那股不适感也越来越明显。
慢慢的,她开始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等到她咬着自己的舌尖重新恢复清醒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停下了脚步。
不知什么时候,霍昕和赵凡不见了,就只有被她攥着衣袖的霍礼还站在她的旁边。
“他们人呢?”楚芮伊环视四周扭曲的树,在一片黑暗中忍不住开口。
男人也一副苦恼的模样,与她一样环视着四周:“太黑了,又走散了。”
楚芮伊想起那俩人惊恐的表情,很关切的问:“那他们两个怎么办?”
霍礼啧了一声,似乎是在因为这两个人的不省心而生气,他无所谓的说:“死不了就行。”
楚芮伊从前也是一个不管别人死活的主儿,她仔细想了一下,没觉得霍礼这话说得有问题。
她因为自身认知的局限性没有发现他话中的冷漠,所以没有认识到,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向导该说出口的话。
霍礼看她安静的模样,鬼神使差的伸出手来,摁住了她的头顶,说:“别害怕,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楚芮伊抬头看他,想看看他的眼睛。
抬起头来的时候,头顶软软的发丝蹭着霍礼的掌心,让他的掌心有点痒。
他低头,看看那毛茸茸的发顶,没忍住揉了一下。
结果只揉了一把,就被楚芮伊给躲开了。
霍礼也不生气,放下手,然后说:“跟我来。”
说完,还生怕她再走丢一样,攥住了她的手腕。
但是他攥得很紧,她挣脱不开。
林中太过安静,安静到让她觉得自己在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不,不是觉得,好像就是这样。
楚芮伊的感觉没有错,因为牵着她的人正在将她往林子的最深处带。
越往后山的方向,由腐肉碎块粘合起来的小怪物越来越多,这些低劣的见不得光的生物常年蛰伏在被阴云笼罩的荒宅周围,它们闻到了微弱的香味,几乎勾得他们发狂的香味,死也想尝一口的香味。
那微弱的味道,即便微弱,也依然勾魂夺魄。
可是这只勾人的猎物在另一个危险的怪物手中,那是它们绝对不敢侵犯的存在。
所以它们只能不甘的躲在黑暗里,把自己幽绿的眼睛都藏得严丝合缝,被吓得死死发抖,屏住呼吸,不敢叫口水流下来,也不敢恐惧得从喉咙里面发出声音,拼命保持着安静,不甘又不舍的任由他们在深林的后山边缘绕了一圈,然后回来。
霍礼的眼中有阴霾。
这么多小怪物都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唯独他没有闻到。
可这就说明了,那日在店中闻到的异香,真的是她。
是他的五感在僵化,慢慢变得迟钝。
他下意识磨了一下牙齿。
楚芮伊觉得她被耍了,她的腿快要走断了,可是这个向导还是没能把她带出去。
她终于停下不走了。
并不是因为她要发脾气了。
而是有个东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红色的大门。
这座大门鲜红,又透着诡异的庄严,几乎不用在回忆中搜索,就与她梦中的场景重合了。
楚芮伊与霍礼手牵着手,一起站在这座大门面前,她看看霍礼,又去看那座大门。
霍礼的面容也浮现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他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许大山不是说这东西在后山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芮伊一伸手,就触摸到了冰凉的门板,那真实的触感,与做梦完全不同。
她轻轻开口,对疑惑着的人说:“许大哥那时候已经撞鬼了,或许他记错了。”
“嘿,”霍礼好像已经兴奋了起来,他一只手贴在红色的门板上,对楚芮伊说,“既然这样,那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楚芮伊本来就是来找这一处宅邸的,现在,她就站在这座宅邸的大门口,她不可能不想进去。
可她时刻谨记自己还在演戏,所以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朝霍礼靠了靠。
霍礼的唇角轻请勾起,语气愈发的温柔,就像是一个大哥哥在安抚一个胆子小的妹妹,可如果真的是很温柔的人,这个时候一定不会将别人往这座诡异的宅邸中带。
他很善解人意的说:“没事,如果你不想进去,就在这等着我,我就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楚芮伊似乎很害怕自己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的模样,她抿了抿唇,说:“我要跟你一起进去,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男人有点惊讶:“你确定?”
楚芮伊长长的睫毛颤来颤去,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重重的点头,表达她的决心。
霍礼那只手始终都贴在门板上,就在她点头的一瞬间,他慢慢推开了红色的大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缓慢的推开,发出了仿佛穿梭时光的一声悲戚的沉重叹息。
眼前的黑暗慢慢褪去,楚芮伊站在大门口,明亮的眼中慢慢映出了白色的天空。
寂静的森林从她身后悄然离去,耳边渐渐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几个穿着得体衣物的仆人从她的面前跑过。
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神态各异,步子却大抵相同,他们急匆匆的捧着精美的菜肴往主屋走。
院子中不停有穿着光鲜的尊贵客人走进,他们有的穿着新式的西装,有的穿着丝绸长袍,手中无一不带着重礼,皆是有说有笑,对这家的主人赞不绝口。
楚芮伊站在那里,没人看见她,这些人甚至可以在她的身体中横穿过去。
她听了半天,这才听明白,这家的主人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所以才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前来祝贺。
她问旁边始终一言未发的男人:“我们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霍礼似是深深被眼前的场景所迷惑,眼中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气。
那层雾气好像挡住了眼睛一样,叫人看不清他的真正情绪。
一直到楚芮伊开口,那层东西才慢慢消失。
他摇了一下头,说:“我不知道。”
楚芮伊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但是她没有再问。
因为她惊异的发现,自从推开这道门起,她就从那种快要晕倒的难受状态中解脱了。
她的身体像是得到了解放一样,变得轻盈而舒服。
她只纠结了那么一下,就没有再去想为何会出现这样诡异的一幕,就好像她又穿越了时空一样。
可是直觉告诉她,这里不简单,所以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件事情。
她随着大家的方向一起往主屋走,因为迫不及待要看个究竟,所以不知不觉就松开了霍礼的手。
她站在主屋的门口,看见了精神矍铄的家主,从人们的话中可以听到,他叫霍振华,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他有一个温婉大方的妻子,有四个优秀的孩子,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是大家羡慕无比的对象。
楚芮伊走进主屋,慢慢朝宴会桌靠近,她走了好几步才发现,霍礼并没有跟上来。
他依然站在门口,任由那些人从他的身体中穿过,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直勾勾的站在那里,看着主桌的一家人。
又一旧相识前来与他道贺,将手中精美绝伦的白玉雕塑奉上,拱着手,大声的跟霍振华说:“还是老霍你最能耐,这样的生意都能谈成,我就说你们霍家风水最好,以后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来,肯定是有享不完的福气!”
霍振华哈哈大笑,连连说好,显然,这是两家一早就商量好的婚事,准新郎就是霍家老大。
那人与霍振华一阵攀谈,然后扫视了一圈主桌的人,稀奇的问:“怎么没见你们家老二?明新跑哪去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霍振华的脸上就没了笑。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对那人说:“别提那个不孝子,他最好是死在外面!!”
那人一听果然就不再提了。
谁都知道,这位霍家主最头疼的就是那不叫人省心的二儿子,这次恐怕是又闹矛盾了。
餐桌上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宴席上推杯换盏,偶尔会有霍老大、霍小妹悄悄交谈的声音。
霍小妹和霍小弟都疑惑二哥去了哪里,但是霍大哥示意他们不要再提。
这场宴席一直到天色渐黑才热闹散去,霍振华喝得满脸通红,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霍夫人带着霍大哥前去送客,直到人都走光了,霍振华才晃晃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一旁男仆的搀扶下走向后厨房。
厨师恭恭敬敬的等待着他的到来,待到看见霍振华,便将一个黑色的布袋交到了他的手中。
霍振华一言不发的拎走了那个黑色布袋子,布袋子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粘稠的黑血,黑血滴在后花园的泥土上,慢慢隐没于安静的夜色中。
霍振华走着走着,身形便不再佝偻,不再是那副醉酒的模样。
他穿过后花园去,来到了后山的一个洞口前。
黝黑的洞口安安静静,里面似乎是没有活物的。
可霍振华却恭恭敬敬的对着洞口的方向双膝下跪,面色尊敬,口中也毕恭毕敬,就好像他根本不是人人尊崇的霍老爷,而不过只是一个卑微的奴仆。
他将手伸进了黑色的布袋里,从里面掏出了还温热着的、新鲜的,一只牲口的心脏,将它放在洞口边,重重的、虔诚的,磕了一个响头。
“感谢山神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