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晌午,市集人已经少了很多。
走了没多久,忽然有人上前来扒沈宴清的袖子:“这位客官,新到的料子,来瞧一眼吧。”
沈宴清朝那人眯了一下眼,没说话。
反倒是白桃听见了,便好奇地折反回来,问道:“什么料子,我看看?”
她家也有布匹的生意,对别人家的料子便感兴趣。
这家搭了一个棚子,白桃走走看看,挑挑拣拣。
余光一瞥,便见阿枕竟然也认真地挑了起来,便抄着手问他:“看出什么来啦?”
沈宴清在挂着的一匹布前停下脚步,伸手捻了一下:“不好。”
通常店家能挂出来都是精品,这样直白地指出,几乎等于指着鼻子骂了。
一旁带路的小厮当即气到:“你识不识货?”
沈宴清负手道:“还有没有其他料子,我看看。”
小厮气结:“行,您跟我过来。”
两个人便辗转绕过几排摊位,上了楼去,白桃也想跟上去,忽然有另一人将她拦下:“这位客官,您稍留步,上面去不了那么多人。”
有时候货品堆得多的时候,是走不了人的。白桃心下理解,便道:“他们不去,我跟着去。”
段鸿弋满不高兴地道:“你去我也得去。”
一旁的小厮有些着急地道:“上面委实去不了那么多人,要不等那位公子下来以后,您再上去看?”
“算了。”白桃向上望了一眼,她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便道:“就在下面等吧。”
“不如出去等。”段鸿弋提议道,“反正他这么大个人,总不能丢了吧?”
此话一出,白桃反而生出了一点不安:“他一个人去,可以吗?”
段鸿弋嗤道:“他是个废物吗?你还替他担心。”
被这么一说,白桃也觉得对他也太过不放心。
棚子里满是布匹的味道,白桃觉得不太好闻,便还是让众人一道在外面等。等了没多久,又生了一点心思,让人守在布棚子处,自己则又带了人往前逛。
布棚二楼。
高高挂着的布匹如同帷幕,虚虚实实地遮挡着人的视线。
小厮恭敬地将沈宴清往里面请。
最后一层帷幕被拂开,一个穿着圆领袍,身着金腰带的男人站在窗边,听见动静转回视线。
“殿下。”凌温书道,“他们在楼下留了两个人,便走远了。”
沈宴清点头:“什么事,这么急?”
为了不暴露身份,通常是沈宴清去找他们。这次敢在他们眼皮底下突然找上他,必然是有要事。
凌温书从衣袋里抽出一封信给他:“将军的信。”
“你看过了?”沈宴清接过信,快速读完以后将信纸还给面前的人,“晏年带兵了?”
凌温书回答:“是,姜大少爷领兵去了西北。”
姜晏年是姜将军留在京中的孙子,通常用来牵制带兵在外的姜将军,能把他派出去,说明情况紧急。
沈宴清只是点了一下头。
凌温书攥紧了书信,恨恨地道:“当年北凉与齐签订了十年盟约,这才第三年,就要翻脸。”
“如今皇帝无心国事,太子被废,朝中根基不稳,这是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沈宴清扯了一下嘴角,“瞧吧,以后只会更乱。”
前有北凉挑衅,南有东海国虎视眈眈,沈宴清知道,等待大齐的远不止这些。
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内,不过比他预想地要快。
但他拂了一下袖,看戏似的:“不在其位,不谋其职。”
凌温书嗤了一声:“能想到将姜晏年送去出征,还能是谁的主意?”
沈宴清抿唇不答。
只是在离京之前,他曾提过那么一句。
若北凉撕毁盟约,朝中无人领兵,可以派出姜晏年。
不过此事若是被姜家其他人知道,兴许会气死。有谁希望自己的兄弟上战场?
“我们这一辈在父辈的庇佑下安定了太久,已经没有多少人能担当大任。”凌温书叹了口气,又望向沈宴清,“朝中,已经在议论将你请回去了。”
沈宴清扬了一下眉,见他没有后话,便自顾地回答道:“只是父皇还没有点头。”
凌温书歉笑。
自古以来,帝王都将权势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太子自参与朝政之后功劳显著,声名逐渐盖过了当朝皇帝。
皇帝怎么可能能忍?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怀疑,便能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亲儿子贬为庶人,流放千里之外。
太子被废半年之后,朝中局势便发生巨大变化。
身为帝王,很容易猜忌这本就是太子原本设下的一个局。
被自己的父亲如此忌惮,凌温书觉得十分可悲。他不在京中,只听说他在承明殿前跪了七天,最后被皇帝用“罪证”赶了出来。
身为好友,凌温书自然不信太子会为了提前上位,而做出谋害皇帝的事。
“朝中无人能堪大任。”凌温书深吸一口气,“让你回去是迟早的事。”
“未必。”沈宴清淡然地回答。
只要皇帝还忌惮着他,就很难同意让沈宴清回朝。
更大的可能,是在其他皇子中先选出一位坐镇,再派一些老臣辅佐,只要能粉饰太平,他那父皇会愿意的。
沈宴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是外敌未必愿意太平。
北凉经过两代的政权更迭,韬光养晦多年,若将旧账翻出,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两个年轻人站在层层叠叠的布匹之中,谁都没再开口。窗外渐渐地再起喧闹,透过四方的窗子,能看见人来人往。
过了午饭的时间,集市中又开始忙碌起来。
沈宴清问:“将军有什么安排?”
凌温书回过神来,认真地答道:“将军希望殿下能回镇州去等。”
“等?”
凌温书分析道:“依照如今的紧张局势,另立太子反而更生风波,只有找个理由把殿下接回去,才能稳住局面。”
闻言,沈宴清扯了扯嘴角,这事的前提是他那父皇能对他放下芥蒂。
“所以,殿下未必需要自己再找由头返京。”凌温书继续道,“等到朝廷文书到达镇州,殿下可立即启程返京。”
姜将军的意思是这边山匪之事可以不用再管。
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段家那些人必然意识到这其中有官兵阻拦,日后行事只会更加谨慎。
与其等剿匪的时机,不如等朝廷的文书。
沈宴清抚了抚袖角,心中还在思索。
没过多久,楼下忽然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不能过去……”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朝那边望去。
只听少女一声高喝,震耳欲聋:“你们把我的人带到哪里去了?”
“小姐,上面不能上去那么多人,请您……”
“都这么久了,他还没来,你们不会把我的人拐跑了吧?”
沈宴清的视线收回,忽然一笑:“来找我的。”
“可真碍事。”凌温书低声道,“我刚看过,都是些没什么身手的百姓,不会阻拦到殿下的计划。”
沈宴清的目光淡了淡:“想做什么?”
“他们这群山匪在遂州和扈州一带兴风作浪,搜刮了不少财。这几州的官府形同虚设,通行还得用山匪的令牌,何其可笑。”凌温书嘲讽道,“还有那个小丫头,竟然敢自称公主。”
他见过真正的公主,自然不许有其他人冒犯天家威严。
沈宴清一时静默。
楼下的争执声再一次扩大。
“小姐,小姐,您不能上去——”
“你放开我!”楼下传来推搡的声音,“你敢动我?你活腻烦了!”
凌温书面色一冷,评价道:“真是泼妇。”
沈宴清语气一凛,止声道:“凌温书。”
凌温书知道他不会喜欢听这些话,便连忙告罪。
沈宴清没再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凌温书追了出来,低声道:“殿下所在的客栈里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们就能护送殿下离开。”
沈宴清回望向他。
凌温书继续道:“甚至还能将那匪公主和小少爷捉了,和遂州的匪首谈一谈。”
“你放开我!”
楼下的少女一声惊叫,打破了两个人无声地交流。
沈宴清转身下楼。
走下楼阶,便能见到楼下几乎已经扭打起来。
小姑娘被反按在一旁的布堆上,手上的蝴蝶纱带已经掉了,人却还在挣扎。
这些商人其实都是受过训的士兵,小姑娘怎么可能打得过。
沈宴清快步上前,一把将按住白桃的人扯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臂。
还好,没折。
见到他下来,周围的人便不再动。
这些隐藏身份的士兵都知道今天要见的人是什么身份,见这位大人和对面站在一起,他们哪还敢动。
被解救下来以后,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白桃瞬间委屈。
小姑娘眼里闪着花花的泪光:“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沈宴清颇为无奈,他没想到她找不到人会硬闯。
“只是看得久了些。”沈宴清这话已经算在解释了。
段鸿弋在一旁抄着袖子道:“这些人比老子还不讲理,上面有什么让你们这么藏着掖着?”
一旁的人脸色一变。
沈宴清平静地回答:“没有什么,只是上面位置狭窄,走不了太多的人。”
段鸿弋嗤了一声。
沈宴清没再给他解释,若这小霸王不信,就是自己去看,也看不出什么。
而他面前的小姑娘,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宴清失笑,她就是这么做山匪的吗,打不过就哭?
男人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袖口,没有翻到帕子,面色有些尴尬,便僵住了。
白桃看出他不会哄人的窘迫,指了指他的袖子冷哼道:“这个也行。”
沈宴清脸色一滞。
他一向极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
然而小姑娘把手一扬,他就下意识地将袖子递过去。
小姑娘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沈宴清指尖颤抖,后悔不已。
“别讲究了。”白桃看出他眼睛里的嫌弃,嘟囔道,“出去让他们给你换一件。”
沈宴清极力地维持平静,尽量不去碰自己的袖口,淡淡地应声:“好。”
白桃拍了拍身上的灰,要走时,叉着腰骂道:“生意做成你们这样,等着亏死吧!”
一旁站着的商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以布商做掩饰,还想过能不能在路上小赚一笔,结果什么也没有——她确实也说的没错。
楼梯之上,凌温书还未离去,皱着眉听完了全程。
那群山匪脾气的确很差,殿下为了大业,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面付出:忍辱负重
实际付出:被老婆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