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忽然陷入沉默,白桃有些不解。
“怎么了?不信?”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直白地问道:“那个男人身边带的都是什么人?”
“一些……姑娘。”白桃回想起那个看着她吃饭的姐姐,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小辫子,回答道,“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她们看上去很厉害。”
但白桃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最后只得干巴巴地总结:“还有点凶。”
沈宴清叹了口气,看来那群人将自己的身份藏得极好。
不过想来也知道,东丘离不可能毫无准备入境,带来的人必然身手不凡。
寻常的士卒很难对付他们。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马六?”白桃问。
没有抓到东丘离,不知以段氏为首的山匪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沈宴清还得继续维持着眼下的身份。
“柳城到此地隔山千重,要与他会合,如同海底捞针,十分艰难。”
沈宴清捻着袖口思索:“不过,马六他们应该不会盲目寻找,而是与段家人一起兵分几路。只要我们一直往北,迟早会和他们相聚。”
白桃惊喜道:“太好了!”
少女亮晶晶的眼神望向他:“阿枕以前是做什么的?这么厉害。”
沈宴清瞥了她一眼,意图很明显,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
然而白桃已经开始猜了起来:“之前你从老虎手中救了我,昨日又带我飞檐走壁……你不是寻常百姓吧?”
男人眼色一凝。
接着,就见小姑娘卷了卷小辫子,压低声音道:“难道你也是刺史的儿子?”
沈宴清失笑。
她能想到最厉害的身份,恐怕只有刺史了。
“也不像。”白桃兀自摇了摇头,“和你比起来,周远简直是个废物。”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继续推断道:“昨天那个人,我觉得也不简单。几天过去,他们都不怎么说话,闷死我了。”
沈宴清问:“那你觉得,他也是刺史的儿子吗?”
白桃绞着头发,犹豫了。
确实不像。
尤其是那人耳朵上的耳铛,白桃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男人戴过。
但她又觉得,如果这耳铛挂在遂州刺史之子周远的耳朵上,也不违和。
白桃轻哼一声:“猜不到。”
沈宴清唇角轻扬。
白桃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惊喜道:“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男人的脸色当即僵住,接着他便转身往外走。
白桃一愣,赶忙跟上:“怎么了?不喜欢我说你好看是吗?”
沈宴清的脸色恢复一贯的冷漠,几乎已经昭示着他内心所想。
“是不是你觉得板着脸比较好看。”白桃继续道,“所以才会一直这样?是吗?”
“诶,你别走!”
少女清脆的呼喊在落在身后,沈宴清头也没回,急切地往外走。
沈晏清心想,真正能够被人称赞的应该是风度、才学、武艺,无论如果都不该是样貌。
何况他才不觉得自己板着脸好看,不过是在人前习惯不喜形于色罢了。
她胡乱猜测什么……?
旧庭院狭小,沈宴清没走几步就同人撞上,余元德笑眯眯地道,“小枕在生我家小姐的气吗?别介,我家小姐就是比较活泼。”
沈宴清攥了一下拳,清隽的面庞浮起了一点红晕。
男人的身影走到了院子门口,冷静片刻,才回身道:“我出去查探一次,你们在这里保护小姐。”
“你一个人去吗?”
少女跟在他身后,适时地发出疑问。
沈宴清回身,拦住了她的路,回答:“一个人。”
他抿了抿唇,如承诺一般道:“会尽快回来。”
小镇上唯一一家比较大的客栈如今已被官兵围守,沈宴清负手而入,无人阻拦。
待进了大堂,原本坐在桌边的男子忽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喊道:“大人。”
客栈老板还战战兢兢,心道又来了一位,赶忙再度跪下:“大人,草民是冤枉的,草民不知道那来客是东海国的皇子,若非如此,草民就算是死也不敢让他住的——”
来人一语不发,步声轻而稳,在寂静的客栈中发出规律的声响。
由远及近,更让人感觉压抑。
沈晏清停下脚步,沉声道:“嗯。”
“有无笔墨?”沈宴清转向客栈老板,“取完纸笔,我与这位大人有话要说,你先下去。”
“有的有的。”客栈老板喜出望外,飞一样的跑开了,生怕他后悔。
待老板走后,男子连忙跪地一礼:“大人恕罪。属下来迟一步,还是让他们跑了。”
沈宴清并未回答。
客栈老板取完笔墨纸砚后赶忙退下,沈宴清执起笔,思忖片刻,很快落笔。
纸是最寻常的草纸,泛黄而粗糙,但沈宴清运笔如飞,寥寥数笔,便将一人样貌勾勒出来。
神韵像极了那位东海国的太子。
沈宴清顿了片刻,又在画像的两耳上画上的耳铛。
初见东丘离时,他并未戴耳铛,许是后来手中有了权势,才敢如此出格。
沈宴清将画递下:“将这画临摹,镇内布告。说此人乃我朝内奸,若见此人及时报官。知情不报者,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那人不解,疑问道:“大人为何不直说他是……”
沈宴清道:“让人诟病边境守军无能么?”
那人顿了顿,反应过来后忙道:“大人英明。”
“若不能直接将此人活捉,亦可以就地正法。”
沈晏清再度提笔写信,而后将纸折叠在一起,递给他:“此信送到将军手中。”
“再派人告诉凌大人,我下一步将从历经柳城前往遂城,让他派人接应。”
沈晏清做完安排,走出客栈。
外面已飘了雨丝,目之所及是细密的雨点。
这样小而淅沥的雨一向要下很久。
沈晏清回想起了一些事。
以前在东宫,下雨时出行通常得换三套衣物,无论怎么小心,都会沾上脏污。
后来他跪在承明殿前,荣光不再,被雨淋得满身狼狈。
再后来流放,沈晏清从立春走到初夏,路途中经历了无数个冷寂的雨夜。
他不喜欢雨。
眼下,他望了望垂着雨丝的天幕。
“大人,等雨停了再走吧。”身后的人恭敬地建议。
而沈晏清望一眼天色,抿了抿唇瓣:“不必。”
小巷子里,旧院子门屋紧闭,潮湿爬上破旧的木门,一片荒凉。
沈宴清木然地推门进入,便能看见木屋外,少女倚在门边,耷拉着眼皮。
“回来了?”有人先发现了这一点。
沈宴清没回答,回身将门关上,听见身后少女语气惊喜,犹如被点亮的火焰:“阿枕回来啦!”
小院中并无遮蔽,少女一手遮着雨丝,朝他奔来。
白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男人衣裳上雨点斑驳,发丝粘连贴在鬓边,眉宇上也沾着些许雨珠,显得脆弱不已。
但他的神色又是凌厉的,木然地朝她看来:“过来做什么?”
原本她衣裳干净,眼下也沾上了雨点。
“这儿什么也没有。”白桃翻遍上下也没找到什么可以给他擦脸的东西,只好拿起自己的袖子,试探道:“给你擦擦?”
沈晏清别开她的手:“不必。”
“别站那边了,有雨。”余元德朝他们招手,“到这边来。”
白桃又冲了回去,转身看到阿枕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免催促道:“快点呀!”
等沈宴清进了门,众人便将他围起来:“衣裳湿了,要不脱了,晾晾。”
沈宴清:“……”
白桃也道:“对哦!快脱了吧。”
沈宴清难得被她的一句话气到,对什么对,这是姑娘应该说的话吗?
他摆了摆手,只是理了理衣衫,便道:“我今日去过那个客栈,那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余元德的注意一下被吸引,“他们人呢?”
“离开了。”沈宴清回答,“今日客栈中来了很多其他人,老板说昨日那群人不知所踪。”
“我在镇子上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应该是离开了。”沈宴清神色未变,“明日可以启程回柳城,再回遂城。”
“太好了!”
离开遂城几近半个月之久,大家都希望早些回去。
临近午时,余元徳给大家发干粮。白桃一面啃着饼,视线又落在他皙白的脖颈处。
“真的不难受吗?”白桃问。
少女眸色干净,丝毫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惊人,“若是脱了衣裳你不自在,我可以不看你。”
她的声音如常,但在安静的屋内如同平地惊雷。
沈晏清感觉屋内的视线忽然集中到他的身上,又欲盖弥彰地移向别处。
众人原本分散在屋中各处,不一会儿便默契地聚在一起,留下一边的空阔。
大家看起来都在安心地吃饼,其实注意却完全留在另一边。
沈晏清避开少女的视线,看上去神色漠然。
男人多年习惯,吃东西慢条斯理,但思绪却无法控制似的飞转。
即使晚回,也不会影响他许下的承诺,何必紧赶慢赶,淋雨回来。
沈晏清有点烦躁。
身旁的少女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言语,默默地吃东西,偶尔会抬眸看他一眼。
一时寂静。
沈晏清更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