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少女的诘问,也有众人略带怀疑的目光。
沈宴清默然地提着药包走上前,马六在一旁调侃。
“小姐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差点就让我们出去找。”
沈宴清反问:“我为何要走?”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
“今日大夫忙。”沈晏清简单解释,将药包在马六面前提了提,示意道:“这个药,比你的药好。”
马六看着药包,干干地道:“还给我抓了药?”
他不仅没走,还带药回来,反倒显得他们多心了。
白桃眸光微闪,半晌才道:“你也受伤了?伤在哪里,我看看。”
沈晏清并不回答她的话,只答马六:“你这几日不要提重物,省些力气,好得快。”
马六在一旁挠头。
白桃见阿枕不理自己,想来是错怪阿枕他生气了。另一面又觉得自己没有留意到马六和阿枕的伤,愧疚不已,语气便软和了不少。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桃对沈宴清道。
沈晏清什么反应也没有,默然地从她身边经过。
如果每次离开都会引发他们的不信任,那以后沈宴清的行动会十分不便。
一只手如意料之中拦过来。
少女明媚的目光看向他,如同玩闹一般地扯住了男人腰间的衣料。
“不要生气啦。”少女在哄他。
“以后不会单独出去。”沈宴清平淡地开口,并不去管她作乱的手。
“哎呀。”白桃笑嘻嘻地道,“我是怕你一个人出去出了什么意外,这是扈州,你又不怎么熟悉,要是被人骗走可怎么办?”
沈宴清转过视线来看她一眼,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
难道她知道他见过人?派人跟踪他?
然而,白桃往后瑟缩了一阵,还是强撑着笑容:“你别这样看我,很凶。”
看来她不知道。
沈宴清心想自己还是高估了他们。
见气氛僵持,马六开口提醒道:“小姐来是有事同我们商量。”
白桃连忙接过话头:“对对,我打算明日回遂州。”
沈宴清心底略有惊讶,但只道:“知道了。”
他兀自走进屋中,一低头,便能看见少女的影子从椅子跳下,跟着他进了屋:“还生气?不会这么小气吧?”
激将法。沈晏清连眼皮也没抬。
白桃只好向马六求助:“你看他,怎么跟木头一样,不理人。”
马六站在一旁笑道:“小姐又不是第一天见他。”
白桃觉得马六说的有道理。
接着她故意晃进阿枕的视线,他看哪里,白桃就挤到哪里。他铺床,她就再弄乱,把他的枕头抱住不松手。
面前的青年终于叹了口气,坐在一旁。
白桃得逞。
她就想看他无奈退让。
少女扬着得意地笑容,把枕头递给他:“还给你,别生气啦?”
沈晏清心底的确有些生气。气她不懂礼数,气她不知避讳。
其他人竟然也由着她闹。
他的视线移到别处,语气试图平静:“请小姐回吧,枕某要休息了。”
少女咯咯地笑起来,然后问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轻笑声从沈宴清的耳边传来:“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
沈宴清:“……”明明是连成亲都不懂的小屁孩!
眼见阿枕躲避她的视线,白桃心情大好,又听到马六喊她,就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沈宴清的身边空了,内心暗自松了口气。
过了不久,众人走进屋中,朝沈宴清打趣:“看得出来,小姐还挺喜欢你。”
沈宴清抿紧了唇瓣,更气了。
夜深时,身旁的人一一睡去,鼾声四起。
沈宴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脑海中是一路以来所见之处,从浥州到遂州,再到扈州,慢慢回想,便连成了一道地图。
毋庸置疑,山匪所带的路是对他们来说最为高效的。
像她那样单纯的丫头,半点都没提防他这个外人,甚至也没怀疑过他可能是官府的人。
沈宴清默叹了一口气。
——等等,怎么想到那个丫头去了。
也是全靠那个丫头,否则他也没法得到这么多关于山匪的内部消息。
没想到这些山匪经营多年,还能养出了这么一只的小白兔。
忽然间,沈宴清回想起那些久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原也有妹妹,徐丽妃的女儿,大齐的四公主。
五岁的时候就能亲眼看见着伺候在身边的宫女溺死在湖中而不让人搭救。
沈宴清有些感慨。
没过多久,青年在夜色之中睡去,眉骨之中一惯带着微蹙。
不一会儿,沈宴清的眉宇再一次皱了起来。
少女笑声再一次在身边响起,比之前更近。
“躲什么啊?”
“你不会……是怕我吧?”
狡黠的语气一如往日,沈宴清试图无视环绕在耳边的笑声,忽然间温热的气息来到耳边。
“你耳朵红啦。”
一句话撕开了他的所有伪装。
沈宴清板着脸,反手将罪魁祸首按下,已是忍无可忍。
少女不带半分惧怕,笑容明媚依旧,不安分的手指也大胆地绕上他的手掌。
温度传递到手背,犹如被烫了一下。
沈宴清当即甩开了她的手。
下一刻,他蓦地睁眼。
天蒙蒙亮,昏蓝的光线从窗子透了进来。
一阵风卷着清晨的凉意吹了进来,沈宴清的指尖蜷了蜷,反应过来,原是做梦。
自流放以来,他就鲜少做梦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梦见那个小姑娘。
沈宴清平复着呼吸,身旁的床铺已然有了些许动静,接着他就见马六从床上坐起来。
沈宴清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醒的很早,故而等身旁的人陆续起床以后,他才起身。
他刚坐起来,马六便走到他的身边道:“走,去找小姐。”
沈宴清回想起了那个梦,漠然道:“不去。”
还是少接触为好。
“怕啦?”马六笑道,“怕小姐欺负你?”
沈宴清:“……”一个两个都爱用激将法。
“腿疼。”沈宴清风轻云淡地道,“缓缓。”
马六扫了他一眼,在想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然而沈宴清给人平日的印象就是待人冷漠,马六也看不出来他话中的真假,但硬让一个伤患出去也太过不近人情。
“行,那你歇着。”马六没再纠结,“我先去找小姐。”
壮汉起身离开,没带半点犹豫,让沈宴清编好的理由又咽了下去。
在这些人面前,他都不需要刻意弄伤自己来圆“受伤”的幌子,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
想到这里,沈宴清的眸光沉了下来。
白桃收拾包袱的时候得知阿枕腿疼的事,忙不迭地走进后院。
沈宴清站在院子里吹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底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一转身,少女便蹙着眉,视线在他的腿上逡巡。
“哪儿腿疼?还疼吗?”
“能不能走?能不能骑马?”
一连串的问题,让沈宴清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关心还是在讽刺。
“我是疼。”沈宴清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谎话贯彻到底,“不是折了。”
“那要不我们再在段宅留几日。”白桃为难道,“你这样不好骑马。”
多留几日……那岂不是给段鸿弋制造机会?
“不用。”沈宴清平静地道,“不怎么疼了,可以骑马。”
白桃并没有多怀疑,便道:“那你收拾完了吗?我待会儿去向段鸿弋辞行。”
“嗯。”沈宴清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白桃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后院。
沈宴清没有跟上去。
待到少女的身影远去,沈宴清才缓慢地将视线移到门口。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日头逐渐晒到了廊下,沈宴清还没等到去而复返的人。
不远处的院墙中传来了谈笑,沈宴清移开视线,他们的对话往沈晏清的耳朵里钻。
“柳城?小姐今日怕是赶不回来吧。”
“晚一日便晚一日,反正也不急着回去。”
廊檐下的青年目光渐沉,回来的人一见是他还打招呼:“阿枕?腿脚好些了没。”
沈宴清迟疑片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两人道:“小姐同四爷出去了,今日应该不回来。”
沈宴清原本不想听,奈何他们非要解释。
没有白小姐和段四爷打闹的段宅显得有点冷清,沈晏清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
大家都没什么活,天一暗,就打算早早睡下。
沈宴清侧耳去听,前院依旧寂静无声。
马六他们的确没回来。
只是那个丫头,年纪不大,却学了夜不归宿。呵,果然是不甚讲究的女匪。
几日过去,前院依旧没有动静。
沈晏清忽然意识到。
明明段家如今最重要的是接东丘离,段四居然还有心思带小姑娘离开扈城,是否说明东丘离已被他们护下。
他们相见的地点可以在扈城,自然也可以在其他地方。
夜色四起,段宅早已,但困不住沈晏清。
他从段宅出发,走近一间偏僻的屋舍,敲两下门,就有人放他进入。
凌温书还未入睡,便急忙将沈宴清迎进屋中。
沈宴清开门见山:“我怀疑段家已将东丘离接到,准备拉白氏和杨氏入伙。”
“如果能有一场夜宴将段氏、白氏、杨氏的头目聚集起来,那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凌温书手中的报书被风吹折,他愣了半晌才道:“这是你猜测的?”
他们没有找到东丘离的下落,报书上只说他们往西去了,接着人便跟丢了。
没想到沈宴清手里什么都没有,都猜出了局势。
方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沈宴清直点“柳城”:“这里。”
柳城并不起眼,但仔细看,却能发现这里离昌城、遂城和扈城都不远。
“先派一支小队查探,不要打草惊蛇。”沈宴清平静地道,“倘若这一次能抓住几个,局势便为我们所掌控。”
“擒贼先擒王。”凌温书勾起唇角,“的确如此。”
凌温书将桌边的报书递给沈宴清:“我还有个办法。既然我们如今在扈城,为什么不里应外合,先将段宅拿下呢?”
沈宴清一目十行的阅读完报书,好像抽空解释似的:“你以为这些山匪真会在城里设一个宅子,等着官兵守株待兔?留在城里的都不是精锐。”
“宅子里的是被骄纵的少爷小姐,危难时刻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沈宴清的目光一下淡了下来,“抓他们有什么用。”
凌温书摸了两下下巴,想了想才道:“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