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含着戏谑的目光交错而来,沈宴清便不再开口。
白桃支着下巴,毫不避讳地看向他。
少女水灵灵的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喜欢如同一道火焰,不论是谁被这么长久的盯着都会脸红心跳。
但沈宴清不一样。
他自幼接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敬仰或畏惧,以及后来的警惕、打量、嘲弄、讥讽,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引起他心底的波澜。
何况,他知道少女这道目光里带着玩笑,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和爱慕。
所以他打破了这个局面,对马六道:“你为何也还未成亲?”
这话一出,白桃的视线当即转向马六:“对哦!”
刚刚还在打趣别人的马六一下子就支支吾吾起来。
白桃忽然想起什么,转而开口道:“去年,马四不是说要给你找嫂子吗?怎么他后来也没动静了。”
“唉,也没成,人家反悔了。”马六无奈道,“我们不好讨媳妇的,人家家里一打听,都吓死了。”
到底是山匪,名声不怎么好听,寻常的姑娘哪敢嫁过来。
白桃不明就里,想都没想就道:“等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我们去给你提亲!”
马六笑呵呵地给白桃夹菜:“小姐还是吃饭吧,快快长高,我们给小姐物色小郎君。”
夜晚。
因之前说过要拿药的事,马六知道沈宴清晚上要离开,多问了一句:“一起去?”
沈宴清这次是要去见人的,被马六这样一打断,面色不改:“好。”
马六笑哈哈地取出银钱给他:“你去吧,尽早回来,不然段宅的门该关了。”
沈宴清回答:“好。”
夜晚的段宅沿路安置着灯笼,路途明亮,反倒是出了段宅以后巷子里很暗。
白日的那条巷子距离段宅不远,来回无需花多长时间。
巷子里人来人往,一眼就能看见医馆处点着灯。
平日里,这家大夫待人尤其傲慢,随心开药和开价,天一暗就张罗着关门。
如今因为沈晏清的一句话,还在给人看病。
柜台前,大夫兢兢业业地开方子抓药,后背浸湿了汗水。
因为一墙之隔的内堂,还站着一群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气势吓人得很,威胁他继续开着医馆,等一个人来。
门外迈进来一个穿着短打的男子,大夫一抬头,便发现是午时来的那一位。
等到了。
大夫心中一喜,连忙道:“您跟我来。”
沈晏清跟上去。
大夫将人带到,又赶忙离开,生怕多听到了一个字。
凭他几十年出诊的经历,越是这种私下的见面,听到越少,活的越长。
一个人也跟着他走进前厅,笑着同大夫道:“大人让我来帮大夫的忙。”
沈晏清走进内堂,便看见一个穿着窄袖圆领袍,腰佩黑金腰带的男人。
一见他,将手中长剑收起,抱拳一礼:“殿下。”
沈晏清与凌温书这个人已有两年不见。
两年之前,沈晏清还是在云端的太子,笑问凌温书,京中如此繁华,什么功名没有,非要去边关之地。
如今看来,他反倒是错得离谱的那一个。
僵直的身体很快反应过来,沈晏清平静地回应:“凌大人,长话短说吧。”
凌温书听着他平平的语气,心底有些不是滋味,急道:“将军派我来接你回去。”
“我知道。”沈晏清道,“还是我来问吧。”
“将军除了派你们来,是不是还派出了几个小队,分别进入昌州、遂州、浥州和扈州。”
凌温书目光闪了一下:“什么?”
沈晏清:“今日听闻段家山匪要接的贵客被拦下了,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这是将军的人所为。”
凌温书终于反应过来:“是,你怎么知道?”
沈晏清没有回答,他还考虑不将他混入山匪之事和盘托出。
凌温书问道:“那你可知道,山匪要接的是谁?”
见对方没有说话,凌温书严肃地道:“是东海国三皇子。”
这回,沈宴清深深地皱起眉。
前面都是他的猜测,沈宴清万万没想到,他们要接的人是东丘离。
“这些人同东海国有往来?”沈宴清忍不住问。
忽然间,沈宴清回想起马六包袱中的那块香料,香料的木盒上雕有藻纹。起初他没多想,如今看来,那是东海国皇室专用,怎么可能能到他们手里。
沈宴清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居然私底下与他国皇子有往来。
这不仅仅是山匪,已经到了叛国的程度。
凌温书见他明了,也点点头,将姜将军的安排和盘托出:“将军自两个月之前便留意到扈州的山匪与东海国有往来,便派人跟进,没想到前段时间发觉东丘离已悄悄入了关。”
“将军一路派人阻拦,但几次都抓错了人,也是前几日,才又找到一条隐蔽的队伍。”
“他们还挺谨慎。”沈宴清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情,没有上报?”
通常而言,戍边将领想要出兵,需快马加鞭将文书送到京中,获得认可才可大规模出兵,此举是防止边将有不臣之心。
但这一次姜将军找人、阻拦山匪通敌,出兵必然不会少。
“哪能来得及。”凌温书道,“何况真要等朝廷的追捕文书,东丘离能走两个来回。”
一时沉默。
“对了。”凌温书再开口道:“得知你要来镇州,我一路与人快马加鞭,却还是错过了。遇到刺杀以后,你去哪里了?如今在哪。”
沈宴清捻着袖口,顿了一下,开口道:“我如今已混入山匪之中。”
眼见面前人震惊不已,沈宴清开口道:“先听我说。”
“四州之中,有四姓的山匪,其中以扈州段氏最为凶恶,如今段氏又与东海国有往来,可见段氏野心不小。其后遂州白氏、昌州杨氏,几家互相往来,关系时好时坏。”
“这些人能成山匪,都不是等闲之辈。若贸然出兵,反而会遭他们的报复。”
沈宴清曾试探过杨眉,知道她哥哥是睚眦必报的个性,若与他为敌,只要他没死,便会是一个隐患。
“所以,若要剿匪,可以瓦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他们一网打尽。”
凌温书静静地听完,末了才道:“没想到你这些日子,居然打听出了这么多。你的想法,与将军所想一样,将军也在找这个时机。”
“只是如今东海国也牵扯了进来,若不谨慎,很可能会引发两国之间的战争。”
沈宴清沉思片刻:“东丘离抓到了么?今日我见到山匪派人去救。”
“还没得到消息。”凌温书道,“他们会很小心。等将人抓住,就遣送回去。”
“段家没见到人,必然会一直阻挠,直到将人抢回去。”沈宴清抿了一下唇,“东丘离未必非得回去。”
两国往来本就是非常敏感的问题。
一国皇子入境,通常都需要写上折递交入关文书,等朝廷商议后同意才可放行。
这事是他们东海国理亏。
何况,东丘离入境之事只有他们的人知道,如果他们咬死不认,谁知道东丘离在哪里?
凌温书眉尾一扬,语意深深:“没错。”
沈宴清觉得他的目光奇怪,问道:“怎么,有何不对?”
“没有。”凌温书回答。
只是觉得,如果是之前的沈宴清,不会采用这个办法罢了。
从前的太子……君子傲骨,或许会派人暗中护送邻国皇子回国,但不至于置对方于死地。
废去太子之位后,看起来他如过去一般挺拔,其实已经将他整个人都改头换面。
“你还打算回京么?”凌温书问道,“若你不愿……下半辈子,将军也能护着你。”
这个问题,是姜将军所托,让凌温书务必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然而沈宴清却没有怎么犹豫,答道:“自然要回去。”
除了他,没有人能担得起太子和储君之位。
凌温书安下心,答道:“待摸清楚这几州山匪的大本营,将军就会出兵。平定山匪之后,殿下就能找到机会回京了。”
这话与沈宴清所猜不差,将军便是想用这份功劳,为他换来调回京的机会。
沈宴清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若我有消息,该如何知会你们?”
凌温书回答:“如今我们乔装为商人潜伏在扈州城,另外的人在分散在外打探消息,不过都是些行脚商。”
沈宴清回想起午时在街上看见他们的诡异情状,不禁笑了出来:“还是换个法子,这些山匪都有做生意,你是不是商人,他们一眼就能看出。”
他想了想,道:“瞧瞧你们这正经的模样,最多乔装成从北边来的运镖人,倒还有几分可信度。”
凌温书看着着手中的剑鞘,忽然陷入了沉默。
怪不得他们上街之后,其他小贩见了都得搬了摊子,躲得远远的。
“行,就听你的。”凌温书回答,“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沈宴清默然。
即使他如今已不再是太子,但其他人早已习惯了听他的吩咐,现在也是如此。
“没有。”沈宴清再次开口,“我回去了,有消息,我会告知你们。”
青年转身时,长身玉立,几个月的流放,似乎并没有压弯他的脊背。
凌温书一路以来,最怕看到从前满身傲气的人变得低眉顺眼,也怕他性情大变,抱怨那些不公。
幸而,这些都没有出现。
沈宴清转身时,凌温书忽然开口:“殿下变了很多。”
沈宴清回身,脸色如常,只是看了凌温书一眼。
他没有追问凌温书话中的含义便出了内堂,敲了敲柜台:“开一些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
大夫不敢怠慢,哆哆嗦嗦地转身抓药。
原在一旁监视大夫的人立马紧张道:“您……伤着了?”
“我们一路都带了药,您需要的话……”
“不必。”
沈晏清止住他的话,从大夫手中接过药包,付了账,转身走进夜色里。
见他一走,大夫松了口气,走进屋中。
凌温书从取出银两,递到大夫手中:“不要让别人知道此事。”
沉甸甸的药包拎在沈晏清的手中,一回到段宅便听到了众人谈笑的动静。
他刻意弄出一点动静,众人纷纷向他看来。
“还知道回来?”
坐在众人之间的是面容皙白的少女,顶上的光晕投在她的脸颊上,映照出她略显不悦的眉骨。
白桃倚在椅子上,看向来人:“去医馆,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怎么去了那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角色ooc小剧场:
白桃:让你不着家,这个家还想不想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