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就在这条街不远处。
马六带着沈晏清走进回春堂,眼见堂中空空,四下张望。
“大夫?”
马六的声音粗犷,带着些许凶意,他不大礼貌地拍了拍柜台,觉着这样能把人从里边喊出来。
等到马六都要换家医馆的时候,里边走出一个穿着长衫的瘦弱男子。
马六第一反应是,同样是长衫,还是穿在我们家阿枕身上比较俊。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大夫,我兄弟伤着了,麻烦大夫给看看。”
大夫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噢、好,跟我进来吧。”
马六连忙应好,接着便想和阿枕一块进去,当即被大夫拦了下来。
“就他进来。”大夫说。
马六当即不解:“我不能跟进去看?”
“不能。”
“为什么?”
大夫本来烦躁,当即找到发火的口子:“我说就他进来!听不懂?”
马六被泼了一脸怒气。
然而,求人办事,也只能哑火。
沈晏清朝马六微微摇头,而后跟着大夫走进内堂。
刚一进门,便能发现里面站着的四五个人,虽穿着寻常百姓的短衫,但气质显然不同。
何况四五个人就这么在大夫的医馆里站着都是蹊跷。
视线相接的那一刻,沈晏清朝着大夫反手一劈,大夫便昏了过去。
众人当即跪了下去。
沈宴清眼睫轻颤,走近众人,轻声道:“起来吧,长话短说。”
这四五个人显然内心激动,正要开口,又给憋了回去。
沈宴清指了一人:“你说。”
那人当即道:“属下可以带殿下离开!”
沈宴清视线往外瞥了一瞬,示意他小点声音。
而后他才捻着袖口,慢慢开口:“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几人涨红了脸,欲言又止。
沈宴清问:“姜将军派你们来?”
那人点点头:“将军原本派我属下接应殿下,得知殿下失踪的消息后,属下便一路寻找过来。”
沈宴清正要说话,便听外面突然一声高喊:“阿枕?好了没?大夫怎么说?”
屋内沉默片刻,沈晏清止住面前人,出声道:“还在看。”
低沉的声音从内堂中传来,马六翘着腿坐在外间,心想大夫检查还挺仔细。
内堂中,沈宴清平静地问:“领队是谁。”
“是凌温书凌大人。”
“知道了。”沈晏清平静地道,“我身份不便多留。今夜,我要与凌温书见面,就在此处。”
说罢,他便走出内堂,作势理了理衣襟。
长街喧闹,马六等得无趣,便站在门外看人来往,余光瞥见里面有身影出来,当即转身问道:“大夫怎么说?”
沈晏清开口道:“大夫说我并无大碍。”
马六有些惊疑:“不用擦药?”
若是没事,那阿枕能从猛虎下毫发无伤地逃脱,身手也太好了。
沈晏清回答:“要。”
“但并未伤到筋骨。”沈宴清道,“大夫让先我出来。”
“他人呢?”
沈宴清回答:“在内堂,我晚上来取药。”
他的脸色太过镇定,马六完全没有起疑,只道:“好,我那还有药,你先用。”
沈宴清点头。
两人便离开医馆,回到酒楼。
少女牢牢地将坛子拦在自己的身边,而小霸王段鸿弋在他离开的时候还气势汹汹,如今乖乖地坐在对面。
段鸿弋的面前放着酒盏,他的手指不时摸索着盏沿,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慢慢悠悠地喝上一口。
听见马六他们的动静,白桃偏头一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回来啦?”
马六朝白桃点点头,诧异道:“还没喝完?”
按照平日段小四爷的酒量,这时候都该和小姐打起来了。
然而现在的段小四爷像换了个人一样,竟然安安静静地坐着。
白桃对马六道:“午饭已经让酒家备好了,快坐下吃饭吧。”
马六和沈宴清便在一旁坐下等着酒家上菜。
安排好马六以后,白桃便又看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坐着比她高出一截,平日里略有些凶悍的眼神在此刻避开她的视线,却又将手中的酒盏向她推了推。
白桃给他倒了酒将酒盏推还给他,又道:“还有最后一盏,就不许喝了。”
段家小霸王低低地“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盏沿。
沈宴清无声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良久,段小霸王轻声开口:“白桃。”
“与你商量一件事。”
白桃道:“什么事?”
有些话明明呼之欲出,但因为探来的几道目光,段鸿弋忽然间卡壳。
他顺着目光看去,便看见马六望向这一处。
马六大部分时间都围着他家小姐转,所以一回来就看着自家小姐,一如寻常。
平日段鸿弋同白桃说话时马六都在,段鸿弋也不怎么在意,而眼下,他却感觉他马六碍眼得很。
准确地说,是所有人都很碍眼。
段鸿弋喉中紧了紧,声音干哑:“算了。”
白桃感到莫名,追问道:“你要说什么?”
但他却不肯再说了。
段鸿弋一口将盏中的酒喝见底,少女意欲将盏接过,他伸手拦住:“不用了。”
白桃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段鸿弋拒绝喝酒,再三同他确认。
问了两遍以后,段鸿弋显而易见有些不耐,当即道:“拿走。”
白桃倍感稀奇。
她伸手将酒坛子推到一旁,意欲起身去找小二上菜。
在白桃起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段鸿弋忽然感觉心口空了一块,便站起身将她拉住。
其实这点酒量并不醉人,但他却感觉脚步有些虚晃,攥住她衣袖的手都在颤抖。
少女不解的目光向他投来。
“要走吗?”段鸿弋问。
白桃无语道:“当然。”
段鸿弋紧张道:“能不走吗?”
白桃不明所以:“干嘛?”
段鸿弋楞在原处,迟迟没有说话。
白桃估计他是醉了,便开口道:“让石瑞送你回去?”
“跟我一起回去。”段鸿弋道。
白桃:“不。”
就这么拉扯了两回,白桃有点受不住段鸿弋孩子气的请求。
要不怎么说酒鬼难缠呢,若段鸿弋他没喝酒,必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沈宴清和马六坐在不远处,便见少女有些无奈地从段鸿弋的手中扯出袖子,走到他们的桌边:“你们先在这儿等我。”
接着,她就同段家的人离开了酒楼。
原以为她能很快回来,没想到饭菜放凉了,也没见人影。
没等到人,众人只好先回段宅。
回到宅子以后,沈宴清和马六依然没见到白桃的身影,只能猜测白桃还在段鸿弋那边。
他们先了回屋,马六把包袱中的药翻找出来给沈宴清,让他擦完一起去找小姐。
白家其他几人接二连三跟着马六离开,沈宴清落在最后,剩他一人。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对于沈宴清的防备几乎都已经放下。
眼见房门大开,沈宴清无奈地摇了摇头。
离开的机会又一次送上门来。
离开,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但他思来想去,留下还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他的流放地被选在镇州而不是西北,是早就被安排好的一步棋。
镇州,恰好途径匪盗最为横行的浥、遂、昌、扈四州,若沈宴清想要调回京中,平定四州匪乱将是一个让朝臣无可抗拒的理由。
他甚至猜测,他的外祖父甚至已提前打击山匪而未向朝廷汇报,最终将此事的功劳算在他的头上,让他回京有名。
何止。只要他活着,太子之位便不可能落到别人身上。
虽然父皇此时还不在意,但朝廷迟早会出兵,山匪终究是世所不容。
但如今在白家的这些时日,也让沈宴清觉得这些人并非十恶不赦。
沈宴清捻着袖口,心底有了新的想法。
他身上没伤,自然不需擦药。
沈宴清将马六的药放回包袱,重新跟上他们。
段鸿弋的住处离白桃不远,沈宴清还没走到门外,就听见白桃和段鸿弋的争执声。
“十天!就十天!怎么样?”
“你在开什么玩笑?”白桃显然也不高兴地反驳,“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知为何,听到他们俩的争执,沈宴清反而觉得本该如此。
段小少爷喝了点酒,平日里的任性只会放大而不会减少。
“这事谈不拢了是吗?”
段鸿弋不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那我娶你,行不行?”
忽然间,全场寂静。
站在门外沈宴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段小霸王的语气只是停了一瞬,接着便大声道:“你不是说你父兄不会同意吗?倘若你嫁到段家来,那你不是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了?”
白桃脸色一白,僵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前面他们两个谈的压根不是酒的问题,而是段鸿弋希望白桃能够留下来。
接着段鸿弋便在屋中拉过一个椅子坐下,冷静了半天才道:“是,我是说娶。”
而屋中的少女一时不知该站还是该坐,总之是好半天都愣在了原地。
匆匆赶来的马六等一行人也都愣住了。
屋内的段鸿弋见状,神色从容地给白桃示意:“坐。”
他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伸出的手还有点抖。段鸿弋觉得有点丢脸,便收了回来。
段鸿弋试图平静道:“既然说到这里,那就谈谈吧。”
白桃的脑子还一片空白。
站在一旁的沈宴清也实在吃惊。
情感经验空白的前太子殿下,完全无法想象时不时能打起来的两个人,居然有一天会坐下来谈嫁娶。
沈宴清迅速反应过来,不得不将这一可能也纳入自己考虑范围。
既然段四对白小姐心中有意,那么两家迟早会考虑婚嫁一事。
若是两家联姻,段家和白家势力联合之后再壮大,再想一举消灭恐怕是难事。
如此深思熟虑之下,男人开了口:“此事突然,请容小姐想一想。”
一句话打破了平静,白桃惊觉过来身边还是有人的,便下意识地后退。
直到她同马六站在一起,还有阿枕在身边,才觉得身上的温度慢慢回来。
“这件事、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想把这件事拖下去。
“我爹曾和你爹和哥哥说过这件事。”
段鸿弋再度开口,他没说自己之前拒绝的事,只道:“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尽快成婚,你也能一直留在这里。”
沈宴清眸色一深,他势必要阻止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