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买完橘皮回来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原本置身之外的枕兄弟已经坐在了白桃的身边,被一群人围绕着。
听见马六的动静,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马六心生疑惑,走近了才看见小姐抓着他的手。
小姐的力气不小,他手上已经出现了红痕,而枕兄弟脸色如常。
马六心道,他脾气还挺好。
他让人去把橘皮煮水,眼见一旁的薄被虚虚地搭在白桃的腰际,不禁“咦”了一声。
“她生病了,大夫来过开了药。”沈宴清开口道,“已经在煎药了。”
马六心底一惊,没想到他这么快。
“怎么就病了?”马六问。
“饮了酒出过汗,回来的时候又受了凉风。”沈宴清冷漠地回答,“她一个姑娘,自然会病。”
而马六粗枝大叶,又不常生病,自然想不到这些。
马六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宴清拒绝回答。
迷迷糊糊中的白桃听见了身边的交谈,又抬起脸。
沈宴清知道她又瞪自己,故意不看她。
受了伤,又生病,本该是人脆弱的时候,谁知道她的脾气比平日大多了。
白桃一直晕晕乎乎的,说不出话。
她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动一下身上有几处又疼,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待到被喂了一口又酸又苦的汤,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开始唰唰地掉眼泪。
沈宴清默然地看着,不动声色地撩开了自己的衣袍,免得被汤水溅到。
但他的衣袖没能幸免,被白桃抓着擦眼睛。
沈宴清原本就不喜欢女子的触碰,此时不好挣脱,只好别过脸去。
“小公主不哭了啊。”
马六走上前,哄小孩似的一口一个“小公主”地喊,白桃哭得更大声了。
哭着哭着,沈宴清也听不下去了,开口道:“既然白家在遂州有如此威望,为什么不能和段家打起来,要让你受如此欺负。”
白桃抽气的间隙,还不忘反驳:“……没被欺负!”
沈宴清冷声道:“那你哭什么!”
“……没打完。”白桃又抓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布擦了两下眼睛,“没打赢。”
沈宴清:“……”
屋中一群男子听一个小姑娘哭了半宿,纷纷咬牙气道:“下回兄弟们一定打得他找不着北,才能知道遂州到底是谁的场子!”
就这么哄着,白桃终于不再哭,喝了药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众人终于也能睡个好觉。
眼见自家小姐睡着了,马六松了口气。又看向一旁的枕兄弟,忽然开口道:“委屈你了。”
白天他还挺不喜欢这小白脸,但见他刚刚没嚎叫没发火甚至还请了大夫,便觉得这人还不错。
“我给你再备一套衣裳。”马六道,“今晚你跟我住一屋。”
沈晏清不语,尝试着松手腕,最后面无表情地给马六看他的手腕。
还被抓着。
马六干咳一声:“我家小姐……力气是有点大。”
纤细的手骨攥紧着他的手,沈宴清想不到,一个女子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少女鸦色羽睫垂下,眉目舒展,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
沈宴清移开视线:“你去睡吧,我就在这。”
“她又醉酒又生病,其实危险,需要人夜里守着。”
马六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便也搬来一个椅子,坐在一旁。
两个男人在一旁囫囵睡了一夜。
沈宴清从前在东宫的习惯并没有消失,不论多晚睡,天一亮就能醒来。
再之,被人攥着手腕,怎么也没法睡好。
但清晨他一睁眼,便能感觉到手上的桎梏松开。
沈宴清不动声色的抬了眼睫,便能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蹑手蹑脚的从马六身边绕过。
动静不算小,但马六呼呼大睡,没有醒来。
沈宴清没有出声,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便起身也朝外走去。
清晨昏蓝的光线笼罩着院子,沈宴清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她。
他想了想,站在原处,没有随意走动。
白桃抱着衣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清晨的光线里,男子负手而立,身形如玉如树。他身上是短衫长裤,袖口扎紧,显出劲瘦的腰腿,
明明是寨子里人人都穿的衣物,但在他身上,莫名显出些许飒爽。
那人侧头回望,利落的下颌线莫名显出几分威压。
白桃当即迎了上去,伸出手将衣物递给他:“穿吧。”
因里面还有一个人在睡,所以她的声音刻意压低,简短的两个字又显得十分无情。
沈宴清直起身,便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垂眼看着递来的白色长衫,又看回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还是这件更适合你。”白桃回答,“新的,昨天出去路过了一家铺子买下的。”
见面前的人不动,她又道:“昨日我跟段鸿弋大吵一架,他近日应该不会过来,你可以换回来。”
沈宴清回答:“不必。”
白桃指了指他的袖子,欲言又止:“你这件衣服脏了,难道不是因为不喜欢才弄脏吗?”
沈宴清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罪魁祸首神色无辜地看着他。
沈宴清还是太子的时候,并不酗酒。但听说过有些人醉酒醒来以后会全然不知道酒后做了什么。
这回是真真实实体验到了。
眼见面前的人不回应,白桃反而一笑:“我改主意了。”
少女眉眼弯弯,梨涡轻陷,压低的声音犹如密谋:
“我知道,荟芳楼那件事是你做的。”
“你也很有做山匪的潜质,别跟杨眉了,跟我混吧!”
沈宴清眉尾微微上扬。
他不意外白桃发现那件事,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撺掇前太子去做山匪。
少女拍拍他的肩,正经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安慰:“放心,不会可以教你。”
沈宴清心底想笑。
他们始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匪徒,背地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沈宴清岂能参与?
但沈宴清没有正面给出答复。
对方的一语不发在白桃这里已是见怪不怪,也没强求他的回答,只是将衣衫塞在他的怀里,转身走了:“我去厨房看看。”
白桃一走进厨房,便闻见苦药的味道,不禁蹙了眉。
平日做饭的老曹坐在矮凳上看灶火,一见她又打起精神:“三小姐。”
白桃问道:“谁病了?”
老曹懵道:“啊……小姐不记得了?昨日您回来以后就发了热,还是枕兄弟发现的。大夫说这药还得再喝两回,早上起来就在熬了,快好了。”
白桃:“啊?”
老曹又问:“小姐头还痛不痛?”
白桃:“……有点。”
可她一直觉得她的头疼是酒喝的太多,没太在意。
“眼睛痛不痛?”
白桃:“……也有点。”
她惊愕道:“我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她平日鲜少喝酒,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喝醉了就委屈的毛病。
老曹将她昨日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后悔没打赢的事给白桃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白桃面色僵硬:“都有谁看到了?”
老曹回答:“没事,都是兄弟。”
他的话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昨天那个小兄弟也在……不过,他没说什么。咱们的地盘,小姐最大。”
白桃的脸色更难看了。
前脚她才给枕兄弟许下承诺,后脚她就知道自己在枕兄弟面前大哭了一场。
颜面扫地。
太尴尬了啊!
老曹没觉得这是什么事,便道:“小姐先把药喝了,这里要做早饭了。”
白桃回过神,连忙道好,又说:“我来帮忙。”
昨天把大家都折腾了一通,白桃心里过意不去,便和老曹一起做早饭。
张罗大家吃饭的时候,白桃特意避开沈宴清,半点不敢看他。
一早上都是如此。
原本还想拉人入伙,转身就不愿见他,态度变化之快,反而让沈宴清不明所以。
他没细想原因,转而留意别的事。
沈晏清认清自己的身份,没有随意走动。
但见马六身上背着竹篓,朝沈晏清道:“走,采药去。”
马六觉得,吃了饭就得干活,眼下沈晏清留在这里,自然也在他的派活名单里。
沈晏清定定地看向他。
马六撇嘴道:“小姐身上有伤,得再去弄点药草来。”
自己磨的药总比铺子里卖的划算,看不起大夫的人家多少会点治病的人家。
而他们寨子虽然不穷,但并不是一直富贵,自给自足是常年的习惯。
沈晏清想的明白,也跟了上去。
谁料还没出门,就遇上了另一拨人。
马背上的少年扎着小辫,俯身倨傲着看着马六:“你家小姐呢?”
马六面露凶光,吼道:“不在!”
段鸿弋一提马绳,沈晏清眼疾手快将马六拉过,接着就看见段鸿弋的马匹越过马六,冲进了院子。
就硬闯。
在后厨的白桃原本还在刷碗,便听见有人来报:“段四爷来了。”
她的脸色也骤然生出冷意,心底愤然:他有完没完。
白桃挽着袖子走进院子,迎面和找来的段鸿弋撞上,后者笑眯眯的打量她:“瞧,这不是在嘛。”
一旁的马六恨得咬牙切齿。
白桃冷然道:“怎么,昨天没打够?”
“不,我是来道歉的。”
段鸿弋狡黠一笑,自顾自地走到屋内的桌子前,毫不客气地坐下,而后拍了拍桌面:“倒水倒茶。”
他转身便想指马六,接着目光扫到一个新面孔,目光骤然流露出厉色:“这人谁?”
白桃知道他指的是谁,偏道:“你管是谁。”
段鸿弋几乎要将沈晏清的脸盯出个血洞来,怒道:“过来,给我倒水!”
“不去。”白桃截断他的话,强硬道,“别想差遣我的人!”
沈晏清身处风暴中央而神色不变。只是听见她这般维护,竟然生出微妙的兴奋。
他有点想知道,面前的少女会不会护人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