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桃才从荟芳楼里出来。
两个醉鬼此时已经东倒西歪,靠人搀扶着,但好歹人已经安全了。
荟芳楼里起了火,两个醉鬼又不省人事,白桃开口道:“他们都醉了,你们先送他们回去吧,他们醒来若是不高兴,就让他们来找我。”
就今天这件事一出,待这两位霸王醒过来,说不好又会闹什么。
周远还好,但段鸿弋这边的人定然又要挨骂,指不定还得挨打。
而荟芳楼老板这边出了事,也少不了被责骂。
但若是落在白桃这里,反倒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白桃面前都是周远和段鸿弋的人,听见这话几乎都要涌出热泪,连忙说了几声“谢谢三小姐”便带着他们的霸王离开了。
白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见荟芳楼的王老板走了出来。
王老板一脸苦笑:“刚刚小二查过了,没起火。”
白桃有些惊讶:“怎么回事?”
王老板回答道:“是有人在酒楼四周放置了烧着的干草,才起了好大的烟,但没火。”
白桃问道:“可查出来是谁?”
“干草是马厩里的,不知怎么被用来做这个,方才酒楼里那么多人,小二也没看到是谁。”
听起来到像是一种恶意的戏耍。
段鸿弋可听不得这个,必然要以为是有人对他不满而故意挑衅。
而王老板也会被认定为帮凶。
“四爷的脾气你也知道。”白桃开口道,“把酒楼里的人换一拨,再给他禀报。”
王老板弯腰道谢:“多谢三小姐。”
白桃摆摆手。
王老板送她到马厩,看着空空的马车,白桃忽然间想起来马六和那个人不见了。
她连忙对王老板道:“之前我的兄弟,马六,你认得的,看见他没有?”
“还有一个……长得白白的男子,应该和他在一起。帮我找一下。”
王老板连忙道:“是。”
白桃蹙着眉看着他提着袍角快步离开,原本也要跟上去找,但不知为何,又看了马车一眼。
接着,她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干咳。
她心底一惊,当即跳上马车查看,便见到坐在马车中的白衫男子。
他的眸光居高临下,皙白的面容如往常般漠然。
明明他只是颤了一下眼睫,就叫白桃心头一跳。
然而莫名的,白桃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得意。
但几乎转瞬即逝。
他竟然没跑?这是白桃最先生出的疑问。
而面前的人依旧一句话也没说,容色渐冷。白桃顾不得那么多,便道:“在这等着。”
她还要去找马六。
幸而她刚转身,王老板就带着马六回来了。
“小姐!”马六看见白桃无碍之后松了一口气,接着便面露为难道:“小姐,小白脸不见了!”
白桃拍了拍他:“不管了,先回去。”
只要一个眼神,马六就能明白白桃的意思。
两个人驾车离开荟芳楼,一时无话。
走了没多久,马六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啊,小白脸这么大好机会居然不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白桃下意识地往马车回望一眼,透过车帷,只能看见一个虚影。
“反正过几日杨家来赎人,我们就放他回去,他也不用冒险。”
白桃不仅是在回答马六的话,也是对车中之人作出承诺。
车中之人依旧什么表示都没有,若不是白桃不时回头去看,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白桃忽然想起那一声低咳,似乎有点刻意。
好像是某种提醒。
他不仅没趁机逃跑,还刻意低咳一声,告知她还在。
一种荒谬的感觉浮上心头。
马六自没发现异常,便再问道:“小姐,我们还去酒楼么?”
白桃身上沾了些酒气,让她不甚舒服,但又顾着答应过的话,还是道:“去。找个人少的地儿。”
马车走了有一阵,才到一处偏僻的酒肆。
店内生意冷清,但老板人挺热情地招待,以白家在遂州的地位,老板是认得白桃的。
“三小姐这边请,还是之前那几样菜?”
白桃指着身边的沈宴清示意:“不,给他报一遍菜名。”
马六面露惊异,这才意识到,这顿饭是为了谁。
他看向白桃,只见她快步入座,之后就靠在扶手椅上,马六便只好把话都咽了下去。
刚刚面对段鸿弋已经耗光了白桃的耐心,眼下她已显出疲态。
三人坐下。
马六很快就发现枕公子与他们不同,入座以后,他依旧后背绷直,神色肃然,像一尊佛像。
就是佛像。
马六不是信佛之人,却见过村子里塑佛像。声势浩大,礼节繁琐,叫着好听,实际上全无用处。
村子还是没了。
小白脸也是,靠着这模样骗了杨家女就算了,小姐竟也围着他转。
可恶之极!
沈宴清不知道他自己一坐就让身边的马六生出这么多怨念,只是神色无波地搓着手指。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少女开口道:“老板,水井在哪?”
老板楞道:“在、在后边儿。”
白桃豁然起身,拍了拍上衫的衣摆:“算了,打点凉水过来吧。”
马六问道:“小姐要做什么?”
白桃说不出“洗手”二字。
听说大户人家里饭前会用温水濯手、茶水漱口,像他们平民百姓,是没有这种讲究的。
王老板不一会儿就将水盆端了过来。
他显然也不知道白桃是要洗手,只木讷地端了一个水盆上来,当然只够一个人用。
白桃压着额角,示意对面的人:“你去。”
沈宴清没有抗拒,当即起身,就着老板端来的水盆将手上沾的灰洗净。
水波涌动,如同心绪。
方才做的事,似乎被她发现了。
他没想到只是微末的动作也被她察觉。
一旁的马六惊道:“洗手?”
白桃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但不想让马六知道,眼见有小厮端着菜上来了,便道:“先吃饭。”
马六还没说话就被堵上,心底更震惊了。
搞特殊待遇?
不是吧,小姐竟然为小白脸做到这种程度!
马六恨恨地盯着沈宴清,眼神之中明明白白写着警惕。
沈宴清从容落座,马六明显地不大高兴,
饭桌上,马六眼见沈宴清想吃什么就先一步抢走,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白桃忽然开口:“马六。”
马六不想听小姐维护姓枕的,气愤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收敛了些。
“下午马四他们采买完,你们就回去。”白桃指沈宴清道,“带着他。”
马六惊道:“小姐不跟我们回去?”
白桃狠狠地戳了一下米饭,气愤道:“段鸿弋明天酒醒以后一定会来找我。看我不在,又要疑心我故意躲他。”
到时候弄不好段鸿弋直接上山去找她,更麻烦。
段家的人手、财力都在他们家之上,若是正面起冲突,他们总是在下风。
马六倒不顾及那么多,当即拍桌骂道:“去他妈的狗东西!”
骂完他又道:“不行,我得留下来。”
白桃想了想:“行,把他带回去,等杨家来了再带下来就行。”
一旁的沈宴清听他们安排自己,终于开了口:“不走。”
马六就想看他不如意,露出笑容:“姓枕的,这可由不得你!”
白桃这时候才恍然:“哦,你姓枕呀?”
沈宴清、马六:“……”
马六也没想过小姐为人家考虑这么多,连个名姓都没问。
白桃那时候是见对方不愿意理自己才不问,后面想想,也没必要。在她的地盘,还不是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既然话题到了这,白桃便饶有兴致地问:“枕什么?”
少女一笑起来,便露出两个小梨涡,方才疲态忽然间一扫而空。
而一旁的马六也看戏似的看向沈宴清。
沈宴清身上汇聚着两个人的目光,却没当回事,偏不答那问题。
白桃的期待落了空,转而道:“那你还是回山上去吧,看看别人怎么对你。反正我们不问名姓地就对你好,也没见落到什么好处,连个名字都问不出来,啧。”
马六一旁帮腔:“啧!”
这么幼稚的激将法落让沈宴清听着都想笑,但他依旧不想回答。
若他们直接就能问到答案,那他的身上的神秘感随之消失,价值也会同时下降。
对面坐着的人还是不回答,便让白桃觉得有些无趣。
这种话在她这里一向很好使,没想到对他没用。
“好吧,枕兄弟。”白桃无奈开口,“不是我们不想留你,是段鸿弋对我身边的人太熟悉,像你这么扎眼的人会被他欺负。”
马六点点头。
就算马六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枕兄弟这张脸是容易引人嫉妒的存在,尤其是小姐还对他那么好。
也不知怎么想的,马六突然道:“除非——”
“你把这身衣服换了,扮作我们家的小厮,混在下人之间,不要出来。”
沈宴清:“……”扮作下人?老实说,就算是流放,他也没做过下人。
白桃摇了摇头:“你看他那样子,能像吗?”
马六看着沈宴清白得溜滑的脸蛋,不禁也摇头。
沈宴清:“……”还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