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的漠然只是习惯,但落在白桃眼中,却又不一样。
她以为是马六的那句话被听见了,便朝马六低声道:“别说了。”
马六自是不快,依旧大声道:“杨家的人什么时候来啊?赶紧把这小白脸给接回去,诶、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姐止了声。
白桃神色极为认真地看向马六,后者自然而然地收住了话,而后白桃走进了车中。
沈宴清这才发现,她是在维护自己。
实际上,比这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沈宴清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何况这人还要给自己当车夫。
沈宴清心下先是一嗤,见她进来,便挪动了位置。
白桃先是一顿,发觉了他的变化。
之前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没把她的存在当回事,现在居然也能给点反应。
真是不容易。
白桃落座,开口道:“山里的规矩,外人出路得蒙眼。我不想蒙你的眼睛,所以我就坐在这里吧。”
沈宴清一瞬便想明白,欣然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白桃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如今心情大好。
看来他的确很期盼离开这个寨子。
一时沉默,马车驶动。
车内谁也没有说话,沈宴清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默。
他在留意马车的动静。
就算不看路,他也能大约估计这条路是上坡还是下坡,路况如何,向左还是向右。
只要记下方向,再依据马车行驶的快慢和时间估算,就可以得到山路地图。
上山的时候沈宴清便记过一次。
不过,沈宴清已然发现这条路和来时不同。
他们选了另一条路下山。
山路之中,能听见些许清脆的鸟啁,但更多的是被忽视的蝉鸣。
很快,外面听见了些许人声和交谈。
马车先是停了片刻,又重新驶动。
沈宴清猜测,进城了。
进城以后被热闹的声音包围,白桃心情轻松,直接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坐在马六的身旁:“我好像听见了周小少爷的名字,他们在说什么?”
“前面是荟芳楼,好像周小少爷和段四爷又在赌酒了。”马六道,“小姐想去哪个酒楼?”
白桃不喜欢那些纨绔子弟的作派,若非必要,也不想与他们往来。
“找个清净的地方。”
马六也没打算停下来,他还在想哪家酒楼的饭菜不错,却听见远处一声高呼,白桃下意识朝那边看去。
这么一看不要紧,远处二楼倚着一个醉鬼,正朝她这处看来。
那人勾了勾手,往右吩咐两句,白桃便道不好。
段鸿弋来遂州的机会不多,但回回都待得酒,这么巧叫她碰上了。
马车还是太扎眼了,速度又慢,躲都躲不开。
不一会儿,荟芳楼便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朝前一拜:“三小姐。”
这人是段鸿弋身边的小厮,石瑞。
白桃刚想下去,忽然想起车上还坐着一个人,便道:“我还有事,待会儿再来。”
“四爷喝了酒。”石瑞面露为难道,“您知道的,您若是不去,四爷会不高兴。”
确实。
白桃就没见过像段鸿弋那样脾气差的人。
不知道段老爷是怎么教的,养出了他这么个稍不顺心就打骂身边人的矛盾。
白桃没被他打过,但跟着她的人,都受过段鸿弋的责骂。
只要她不顺他的意。
之前有次他派人请她去喝酒,白桃不乐意,结果在城里的住处就被他带人团团围住。
他也不顾这是谁的地盘,强硬地把她带走。
事后,白桃的父兄亲自带人找到了段家,让段老爷好好教训这个小儿子,段老爷一句话就把白桃的父兄噎得说不出话来。
“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娶了就是。”
段家甚至当场问白父要多少聘礼,双方差点打起来。
最后,是段鸿弋自己不愿成婚,拒了这件事。
然而,对白桃的骚扰却没有间断。
这回撞上了也没办法,白桃跳下马车,对马六道:“先送他过去吧。”
马六心底也不情愿留白桃一个人,便道:“不如让他跟着。”
“不行。”白桃摇头,“被段四看到,他会挨打。”
石瑞催促道:“三小姐,四爷他不喜欢等人。”
白桃也不高兴道:“别叫他跑了就成,我得上去了。”
沈晏清将外头的对话听了去,很快他听见马六重重地拍车厢,语气急切:“快下来。”
沈晏清也没拖沓,但下来时,没有见到那白小姐。
她跟着上去了。
马六去拴马车,一面不太高兴地道:“小姐有点事,你待会儿跟着我,别出声,也别想跑。”
“被段四爷注意到,你少不了一顿打。听见没?”
沈晏清虽没点头,但也把这话听了进去。
他还真有些诧异,马六对他这么不满,竟没想借段四之手给他一点教训。
“你小子……叫什么?”马六问道。
沈晏清一顿,他这才想起来,白小姐都没问过他的名讳。
莫名的情绪翻涌了一下很快消失。沈是国姓不能透露,他便开口道:“免贵姓枕。”
“……”
沈晏清的声音原本就醇厚,一开口就让马六感觉到了差距。
一方面觉得挺柔弱,另一方面又感觉听着挺舒服。
马六顿了顿,才回过神来:“哦……枕。枕公子?”
这个称呼实在生疏,所以马六念了两遍才顺:“白家一向待人宽厚,所以我也不想对你怎么样。你就乖乖地跟在我身后。”
这话他说过一遍,但这一次,沈宴清点了头。
见什么人用什么态度,沈宴清心底很清楚。
而且白小姐在上面,现在并不是拖延的时候。
马六带他进酒楼。
酒楼地方不大,但一楼里站满了人。
他们抬头仰望着二楼,不时发出一声惊叫。马六带着沈宴清钻进人群,同样朝上看去。
显然马六已经很熟练了。
在这处,正好能看见二楼的廊道里,两个醉鬼分坐两边,浓重的酒气在一楼都能闻见。
在醉鬼中间站着的,是一名黄衣少女,
原来白桃被他们抓来做揭盅人。她神色漠然,揭开面前的茶盅,冷冷地道:“小。”
右边的男子起身朝对坐之人道:“喝!”
而后,左边男子有些无奈地端起酒杯,与此同时,身边的人掏出一串铜钱走在廊边,酒楼中的气氛忽然就热烈了起来。
输了就撒币……怪不得酒楼之中这么热闹。
被乱七八糟的人包围时的沈宴清与马六只好重新找位置。
沈宴清难得开口提问:“为何不上楼。”
马六听见他说话,先是愣了一下才回答:“段四爷认得我……你可别在这时候打什么主意,若是出动段家的人去找你,那你的待遇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言外之意,留在这里都是因为他。
沈宴清眸色深深。
大齐律法中明令禁止朝廷官员极其家中子弟进入赌坊,周小公子作为遂州刺史的小儿子,不但不遵从律令,反而公开与人对赌。
沈宴清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落在中间的白桃身上,还是头一次见到她那么不高兴的神情。
又一阵欢呼声过去,白桃还要再摇骰子,就见段鸿弋抬手。
“停。”
她抬眸望去,就看见他醉醺醺的眸子看过来,冷淡地开口道:“你不高兴?”
一时之间,所有的欢闹声都停了。
段四爷的“声名”早已远播,都知道他的霉头触不得。
白桃刚想开口,只是一抬眼,就看见了楼下的马六和他身旁的男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道:“摇的手酸。”
段鸿弋当即笑出了声:“你才摇了几下。”
但这一句话在他耳朵里等同于撒娇讨饶,他又抬了抬手,示意石瑞:“你去。”
石瑞连声道是,面上带着笑容,走到中间去摇骰子。
而白桃则走向段鸿弋的身边,那里有专门安排给她的座位。
男人的视线直白地落在她的身上,唇角勾着笑容,显然十分满意她这一回的乖巧。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石瑞:“继续。”
段鸿弋想玩,周远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白桃能感觉到周远此刻已有些迷糊不清,但还在支撑着。
而身边的段鸿弋满身酒气,还劲头十足。
又过了两轮,楼下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起火了!”
忽然间酒楼之中的人群便嚎叫起来,白桃惊觉地看去,酒楼不大,四处已然起了烟雾。
这下周小公子和段四爷都不能再冷静了,周围的奴仆簇拥着他们下楼。
然而,楼梯却被人群拥堵着。
段鸿弋喝了那么多酒还有力气骂人:“做什么吃的!还不快点把人赶出去!”
“再不动就把你们都剁了喂狗!”
奈何人群不是说听话就能听话的,即使一楼的店小二扯着嗓子大喊,人流依旧很多。
白桃也面露些许慌张,视线在人群中胡乱找寻。
明明马六所在的位置早已涌过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群,现在不知道马六和那个人在哪里。
被人群挤出酒楼的马六一边骂骂咧咧还想往里进,但人群压根就没有允许,他刚进了两步,又被挤出来。
一直担心着自家小姐的安危,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一看。
身边的那个小白脸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