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篱睁开眼,稀碎的光斜洒进屋内,温柔的眸子在余光中熠熠生辉。
“阿篱。”陆冠清沉默地坐在窗边,听见声响很快转过身,眼角泛着血丝,眸中却盛满了柔和的光泽。
“陆冠清?”江初篱揉了揉眼睛,抬手挡了挡落下的光,仔细看向眼前的陆冠清。
“嗯。”陆冠清起身朝她走来,“先喝点水吧。”
陆冠清手指忍不住颤动着,心里却满是喜悦。
差点,差点他就要以为又要和五十年前一样,永远失去她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江初篱随口问道,嗓子似乎因为有段时间没说话,有明显的不适。
“三天前。”
江初篱一顿,抬眼望去,陆冠清依旧平静,她没再说话。
有些事情很难说,说出来也只让人担心,陆冠清的态度正好是江初篱最希望的样子。
江初篱接过陆冠清手中的杯子,指尖相接触时的温度烫的陆冠清下意识缩起了手指,他垂下眼眸,再次背过了身。
她比其他人都要昏迷的久,陆冠清曾怀疑是不是因为她离雾枯妖最近的原因,但随即想到不久前她也一下睡了好久。
陆冠清只能每天在这等着,还好,她醒了。
既然江初篱明显知道自己身体出现问题的原因,那他也就没必要去问,没必要去让她为难。
“谢谢,那其他人呢?”江初篱小口抿着水,感觉嗓子舒服了不少,试探性问道。
“他们都很好,你受影响最重,没必要先去担心他们。”
江初篱刚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陆冠清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她不明白陆冠清怎么了,眸中紧张,陆冠清平复好心情,回过头去便见江初篱眼神担忧看着他。
他略顿,缓了缓语气:“我也没事。”
按陆冠清对江初篱的了解来说,她绝对不会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她只会担心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是不是因为受到了雾枯妖梦境侵入。
“……我会去找山长看看的。”
“其他人都早些时候就醒了,醒来以后对梦里的事毫无印象,连山长也不例外,那妖族实力不弱,能把整座应城的人都不知不觉拉入梦境,你实在是太冒险了。”陆冠清岔开话题,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无奈。
江初篱一时心虚,低着头,没再追问陆冠清。
她从看信时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城主夫人小心翼翼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把一切都告诉他们,江初篱的修为远高于她,若是她执意去找城主夫人,未必不能找到。
城主夫人筹谋多年,小心翼翼,却在最后留下了一封信,挑衅一般地交代了所有。
除非,是她相信江初篱不会说出去,不会去找她,又或者她更本不会记得这份信。
从陆冠清离开去寻山长时,整座应城大约就被纪策拉入了梦境,江初篱也曾怀疑是不是雾枯的雾气制造的幻境。
但和寻常雾枯一族的雾气幻境不同,纪策的雾太过虚假,明明存在,却又好似浮光掠影。
但纪策信誓旦旦地说不是幻境,却依旧可以操控人的意识,再加上江初篱所了解的雾枯一族的特性和周围一片的荒唐,陷入梦境倒也不难猜出。
而且纪策似乎很相信自己,眼角那颗黑痣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与那天的婴儿如出一辙,江初篱很快就明白了。
城主夫人与纪策不知做了什么交易,纪策答应帮她篡改所有认识她的人的记忆,以绝后患。
只是纪策似乎实力受损,所以只能从幼年体形慢慢恢复。
所以在遇见陆冠清时,她便偷偷尝试用神识给陆冠清传信,纪策没有发现,更确定了江初篱的猜测。
两人悄悄确定了计划,江初篱想办法制造混乱,陆冠清趁机离开,利用陆冠清最擅长的阵法,再附着四方灵火。
江初篱虽听陆冠清说着无事,可还是有些不放心,陆冠清眉宇间冰雪渐消,刚要开口,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陆冠清眉头轻皱。
“陆师兄,山长让我来看看阿篱。”推开门,曲鹤生似笑非笑,越过陆冠清看向床榻上的江初篱。
“看来是早就醒了,我就进去吗?”曲鹤生扬声,不像在询问陆冠清的意思,反而更像是说给里面的江初篱听。
“曲鹤生?”江初篱探头,眉眼一弯,“进来吧。”
曲鹤生朝陆冠清笑笑:“多谢师兄让路。”
陆冠清淡淡看了他眼,沉默着让开一条道。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我还以为今天还见不到你的,陆师兄和山长说了事情经过,只是可惜山长也忘了,所以想让你去一趟,大概就是再问问,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推了他就是。”
话里话外,俨然将陆冠清排除在外,陆冠清身形修长挺拔,曲鹤生说话时,他就简单靠在门侧,看不清神色,他静等着曲鹤生说完。
“阿篱。”
被陆冠清突然一叫,江初篱来不及回答曲鹤生,柔和的目光向陆冠清的方向看去,陆冠清勾起唇角。
心口被难以言喻的满足填充,他似是无意地看了眼曲鹤生,朝江初篱道:“没什么。”
曲鹤生自然是注意到了陆冠清那一眼,他面容稍稍冷下,却在江初篱看过来时,若无其事:“那天你和阿篱说话我都没打扰,陆师兄,今天我和阿篱聊天你不会还要偷听吧?陆师兄可是首席君子啊。”
一声一声阿篱叫的陆冠清眸中暖意降下,只是江初篱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曲鹤生这么叫她,陆冠清也不好当面在说。
他微微叹了口气,稳重有礼,似是个极其关爱师弟的长辈:“鹤生,你虽年幼,但也不可失了规矩,阿篱刚醒,身子还未好,你怎可拉着她空聊呢。”
这一番话说的曲鹤生瞪起了眼睛,江初篱却是噗嗤一笑:“好啦,没关系的。”
曲鹤生有些得意挑了挑眉,陆冠清没去看他,只是沉寂下来,不再说话。
“我就不去见山长了,若有什么事,用玉牌联系我便是。”
江初篱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面上依旧带笑,可眉头却不经意藏下了几分担忧。
曲鹤生点点头,很自然坐在了江初篱身侧:“那我待会儿去告诉他。”
陆冠清的视线投过来:“你等会儿是要和曲氏的人走吧?”
曲鹤生漫不经心的动作一滞。
陆冠清笑笑:“稍后我去说便是,曲氏联系不到你,给我传信了,他们在门口等你。”
他轻拨腰间的玉牌。
曲鹤生笑意微顿,却像是顾虑着什么,最后也没有再对陆冠清质询,只是起身朝江初篱笑笑:“那阿篱,我走啦。”又看了眼陆冠清,这次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多谢陆首席提醒。”
陆冠清从善如流:“关心同门本就是我该做的。”
曲鹤生强忍着怒气,对江初篱笑笑就急匆匆离开了。
曲鹤生离开后,陆冠清沉默着垂眸,秋风吹起他的衣角,寂静中,江初篱眉眼弯起。
“没水了。”江初篱指尖敲敲杯子的杯壁,眼中笑意尤深。
陆冠清被看的唇角勾起一丝浅薄的弧度,只是很快被收回去,他很自然地走过去,接过江初篱的手中的杯子,又续好递给她。
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生气啦?”江初篱小心翼翼试探。
陆冠清作为好友关心她的身体,不想让曲鹤生打扰,她本该谢谢他,可她却当着曲鹤生的面,拒绝了这份好意。
他生气,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
“没有。”陆冠清态度平静。
完了,真的生气了。
江初篱默默在心里叹气。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陆冠清正要走时,忽然感觉到一股牵扯力,江初篱拉起他的袖角,笑意充斥着她明亮的眼眸,她神情自然,眉宇流露着温柔。
“冠清,别生气啦。”
陆冠清心口涌上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他垂下眼眸,声音依旧平静:“我生什么气?”
江初篱笑意不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才那么说,但曲鹤生也是好心来看我,总不能让人家带着一片好心来,带着不高兴离开啊。”
陆冠清淡淡“嗯”了声。
曲鹤生可不是带着好心来的,他是带着贼心来的,偷偷背着曲氏,借山长的口跑到这来。
阿篱心思简单,自然不会看出曲鹤生是什么样的人,也不会看出曲鹤生最后的怒气,但陆冠清却很满意。
既然是贼心,又怎么能高兴着离开。
“那你不生气啦?”
陆冠清俊逸的面容浮出笑意:“不生气。”
他怎么会舍得生她的气呢。
问道书院的首席君子德行,厚德载物,所有负面的情绪与陆冠清无关,在所有人眼里陆冠清一直都是稳重有礼的代表。
可只有陆冠清知道,他心里关着一只沉眠的巨兽,他曾以为,这只巨兽会一直被关在牢笼,直至他身消道陨。
直到几十年前,陆冠清遇见了一只柔弱无力的小鸟,他悄悄将牢笼放开一条缝,带着温柔的小鸟开始游历四方。
从缝隙溜进去了的光,照醒了巨兽。
此后他所有情绪都与她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国庆节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