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摇晃之间,陆冠清踏着月色迈进了屋内,温和的眸子环顾四周,唇边笑意一顿,他似是无意问道。
“你住在城主府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啊,我原来回妖界的时候让应城一位做木工的修士做了几个物件,本来是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取上,没想到出了点意外,直接回了妖界。最近正好路过这,就打算看看能不能取上。”
说到着,江初篱眉眼带笑,陆冠清抿着的唇也不由得勾起,想到应城现在这位城主的身世与来历,也明白了几分。
“那位是现任城主的父亲。”
“是啊,而且城主夫人是我们当初在扬云救下的小姑娘,她见到我时还很开心呢。”
陆冠清自然是早久忘了什么扬云救下的小姑娘,只是见江初篱笑意嫣然,原本凌厉的眉头也缓和下来,点头附和着。
“对了,我本来是打算去问道书院找你的,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了,不过也好,你看看这个。”江初篱背对着他,从床头的柜子里找出自己翻画的阵图。
陆冠清见她神色认真,便也朝她手中的阵图投注了目光,只需一眼,陆冠清便认出了这阵法,他面色稍显犹豫。
“这阵图看起来像是我的手法,只是……”残缺了不少。
从一息杀阵变成了缓缓地耗命。
江初篱收起阵图,眼眸之中思绪不断:“这阵法是我在两族边界发现的,我记得你以前用过一次,便想着去找你看看可能是谁知道,还把它传了出去。”
她将在两族边界的事一点一点告诉陆冠清,陆冠清听后沉默了片刻。
“你不怕是我传出去的吗?”
江初篱一愣,她笑笑:“没想过,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陆冠清抬起眸子,不知道为什么,江初篱有一瞬间觉得他的眼神很复杂,但也只有一瞬间。
他垂下眸子,凝视着这张翻画的阵图,细细回忆了遍有关这个阵法的记忆。
“这阵法太过凶恶,若不是非常之时,不好擅用,我也只有那一次用过,自五十年前我便将其尘封,此后无人得见。”
“无人得见……”江初篱垂下眸子,片刻后,她抬起头,“所以说见过的,只有我们。”
陆冠清微微点头,却突然想起几十年前君观澜曾似是无意问过他,只是被他回绝了,他眉头一皱。
“其实……青衍山那边曾问过一次。”陆冠清薄唇微启,却似是不愿叫出那人的名讳。
“青衍山?”江初篱思索片刻,弯起眉,忽然想到,“那或许可以问问观澜。”
听着耳边这个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叫过的名字,陆冠清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避开江初篱的眼神复杂,他随意应了声。
“那问的人是……”江初篱追问道。
陆冠清似是不愿开口,犹豫了半天才吞吐出一个名字:“流光剑尊。”
“流光剑尊……我记住啦,对了,你到这是书院又有什么任务吗?”江初篱完全没意识到流光剑尊有什么不对,只是暗暗记下了这个尊号。
昔日游历的大部分时间,陆冠清都是在做任何和赶往任务场地,可以说,他们的游历离不开问道书院的任务。
陆冠清眸中恢复了温和,却又下意识对江初篱隐瞒:“是,最近应城四周出了点问题,书院里安排了些任务,不用担心。”
最近应城妖气波动异常,附近宗门日常巡视时弟子接二连三失踪,不得已,求助了离这最近的问道书院。
陆冠清知道,江初篱是妖族,虽然在人界多年,可难免心向着同族,不告诉她,也是为她好。
这次可是不知为何连山长都来了。
虽说五十年前两族立下契约,发誓互不干扰,可这些年不知为何,妖族又开始频频出事。
甚至青衍山打出了君观澜的名号,号称奉流光剑尊之命,护苍生,斩妖邪。
连同世人好不容易对妖族态度发生的转变,也一并变回了当初契约之前的状态。
山长本就不喜妖族,若是她出现在山长面前,恐怕会有性命之攸。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担心?而且我现在也很厉害的!”摇曳的灯火倒映出江初篱的亮如星子的眼眸,叫陆冠清无端沉溺,沉溺回那年少鲜衣怒马的时光。
他心底突然一空,彷徨一瞬间压住了陆冠清。
所有人都变了,昔日游历四方的好友早已功成名就,成了陌路人。
唯独她。
本该死在五十年前那场大雪里,永远沉寂在他心里的人,依旧温柔明亮如初。
陆冠清不敢细想。
她不是死了吗?她怎么会活下来?她是不是别人假扮的,又或者是他早就入了妖族的幻境,这只是他的一场梦?
可面前的江初篱,又那么真实。
陆冠清真的不敢,一但细想,恐惧与悔意便如潮水覆盖,瞬间将他淹没。
江初篱端详着阵图,抬头忽然发现陆冠清脸色不对,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瞬间将陆冠清拉回了现实。
“怎么了?头上都出汗了。”她慌忙倒好一杯茶水,“先喝点水。”
她神色紧张,却见陆冠清兀自笑了,接过微烫茶水,一饮而尽。
“我该回去了,明日再见。”
“哎……”江初篱还没说完,就见陆冠清放下茶杯,自顾自离开了。
她心中疑惑丛生。
但江初篱明白朋友之间是要有些尺度的,有些事他不想说,她就不会再去问了。
曲鹤生坐在窗栏上,百无聊赖地揪着草,忽然眼睛一亮,翻了个身,出现在了陆冠清面前。
“师兄啊,你可不知道我晚上好无聊啊,不像陆师兄啊,陆师兄夜会‘旧友’,可羡煞师弟喽。”旧友两字被曲鹤生咬得格外重。
陆冠清淡淡瞥了眼他,神色不改:“山长留的课业完成了?每日需看的书看完了?什么都没完成,又何来无聊一说,书院弟子理应好好修行。”
陆冠清的视线淡淡转向曲鹤生手里残败的草:“而不是摧残草木。”
曲鹤生僵硬了片刻,嘴角勾起礼貌而不失风度的笑弧,知道再说下去也会是一场烦人的说教,百无聊赖地点头:“师兄说的对,师弟甘拜下风。”
本以为是揪住了陆冠清的小辫子,没想到还是自己自找麻烦。
“山长呢?”
曲鹤生兴致不高:“早出去了,谁知道出哪了,说不定也是去看好友了……”
话音未落,陆冠清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刚要开始管教这个师弟:“师道……”
就见曲鹤生白了他眼:“行了,我不说还不行。”
突然,曲鹤生眼睛也眯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无辜:“时谷主可要为我评理啊,陆师兄这种时候夜会旧友……”
时谷主本要无视他们,擦肩而过的动作一顿,温和的眉宇让他看起来宛如一位翩翩如玉郎君,可口中却是与样貌完全不匹配。
他笑了声,声音温和有礼,看向陆冠清的眼眸却带着明显的厌恶与嘲弄:“那你是想要我夸夸他吗?”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阁楼。
陆冠清的身姿依旧挺拔,可曲鹤生却感觉到一股低压。
曲鹤生眉头一挑,直觉这两人有问题,毕竟这看起来就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只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没这么不对付,今天晚上这两人好像格外不对劲。
曲鹤生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决定等下次再去看看陆冠清那位“旧友”,直觉说肯定和白日里那只小鸟有关系。
医修里的天才时修尘和阵修里的翘楚陆冠清,这种人之间的故事才会让人有探究的欲望嘛。
只是曲鹤生没想到,这下次一等就是七天。
曲鹤生捂着伤口在狭小的空间勉强动了动,侧耳倾听着外面雨声越来越大。
昨日夜里,山长察觉到妖气所在位置,带着陆冠清去了,时修尘则是早早出门巡诊。
留他一个人在城中,曲鹤生正想着有时间去找找江初篱,没想到半路遇上了正在啃食尸体的妖族。
他当机立断追上来,却不料这妖族似乎早有所埋伏,在夜色掩映下,不仅摆脱了追杀还重伤了他。
不得已,他只好寻了个狭窄的山洞,暂时躲避。
曲鹤生头脑快速运转,这场暴雨下得有好有坏,好处是,足以让追杀他的妖族暂缓脚步,坏处是他的师门也很难找到他。
也不知天道是否能眷顾他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失血过多让曲鹤生无法克制困意,他脑袋昏昏沉沉,倾听着外面的雨声更显清晰,脚步声也开始明朗。
等下!
曲鹤生猛的睁开眼,费力地直起身子,想要通过缝隙看清来者。
混加在雨声中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曲鹤生的心疯狂抽动起来。
一只干净的手翻开了泥泞的砖瓦,曲鹤生抬眼看去。
眉目如画,明眸善睐,不施粉黛,却宛若姑射仙人,曲鹤生忽然一阵恍惚。
她斜撑着伞,鸦羽般的长发被斜着的雨水打湿,星眸中却隐约着喜色,她眉眼弯起,声音隔着雨幕传到了曲鹤生心间。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