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外面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古怪的气氛。
沈知越慢悠悠收回手,阖上眼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进。”
脖颈因为声带震动,牵扯到伤口,一阵刺痛。
一个美貌女子推门走了进来,朝对面的沈知越盈盈一拜入了座。
“公子……”
她眼眸含情,递来一杯茶。
沈知越接过放到一边,漫不经心道:“茶不错。”
莺儿红了脸,“奴家自幼学习茶艺……”
陆灵姝看着两人相谈甚欢,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莺儿却是看向她,柔声试探道:“公子,您不是只点了奴家一人吗?她怎么会在这?”
沈知越手指敲击桌面,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她是我点的?”
青楼里的姑娘最会看脸色,只这一句话便明白了那女子在这位公子心里的地位,顺势道:“她看起来非楼中人,可公子,她也太不识趣了,要不奴家让人把她赶出去?”
沈知越饮了口茶,并不作答。
紫烟稀薄,她左眼视野逐渐清晰起来,看向他蹙眉道:“沈知越。”
是催促,也是提醒。
他们来此是为了鬼物,不应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算是他们相处这几个月的功劳,哪怕他没有刻意关注过这位仙尊,也能听懂几分她言下之意。
沈知越放下茶盏,眼睫半垂,掩去其中厌恶,散漫道:“姑娘认错了,她是我师尊。”
莺儿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可她又看了看,随即道:“便是师尊,也不该时刻跟着徒弟。”
“公子觉得呢?”
“我……”
事态紧急,没有再继续拖延下去的时间,陆灵姝打断谈话,拿出灵石放到桌面上,浅色的眼眸看向莺儿:“我想问一些事情,可以吗?”
莺儿一愣,随即大喜,目光在灵石与沈知越身上来回转,连忙拿起道:“当然可以!”
“春来楼昨日可死过人?”她问。
莺儿犹豫片刻点头,“……有!死的是个姑娘,就住我隔壁,与我一样。”
“有几个?”陆灵姝道。
莺儿愣了一下正色回道:“前天开始的,死了三个,昨天死了四个,今天……今天好像没有死人的,至于尸体……妈妈让人把尸体处理了,我没看清。”
“但我听说,她们嘴巴和手都被撕下来了,极为可怖。”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白了。
“你认识她们吗?”
莺儿摇头又点头,“不全认识。”
接下来半个时辰,莺儿把她认识的那几个姑娘情况都详细说了一遍。
“就这些了。”她道。
只是这些尚无法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足够了。
陆灵姝点头起身,朝沈知越道:“该走了。”
“公子!”
临走之前,莺儿突然唤住沈知越,递过来一个香囊。
“公子若是以后还来,再来找奴家可好?”
陆灵姝停下来。
沈知越接过香囊笑了一下,“好啊。”
他们走出春来楼时,陆灵姝偏头看着身旁的沈知越,张了张嘴问:“你喜欢她?”
“不喜欢。”他道。
陆灵姝愣住了,她不明白为何不喜欢要收下。
沈知越眼底倒影着她,全无笑意:“因为她不是修者。”
“……是么。”
她好半响才找回自己声音。
“师尊!”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本应该在仙仙的叶秉之在不远处出现,一向温和的面上显出几分薄怒,“您骗我。”
陆灵姝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她想到叶秉之可能会赶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原本在她预期里,等他发现赶来的时候,她早便已经把这些事解决好了。
“……抱歉,我留信了……况且玄知宗掌门之女尚在仙山,较之这里,仙山更需要你。”
因着离开之前的争执,她避开视线轻声说道。
“她明日便会离开,有林师叔看着,不会有事。”耳畔声音微冷,“接下来,我与您一起。”
陆灵姝沉默片刻,点头应允。
事已至此,没有坚持的必要,现在让他一人离开,或许更危险。
“说完了?”
一旁靠柱子站着的沈知越冷不丁开口。
“那师兄为何还不松手?你力气那般大,不知轻重伤到师尊我可是会心疼的。”
陆灵姝看不懂他,仿佛他们之前的争执未发生过一般,他又成了那个关心师尊的徒弟。
她眼睫颤了颤,示意小巷道:“我们去那里。”
沈知越嗤笑一声,率先离开。
三人在便利处停下,把现今情况和叶秉之说了一遍。
“我要再去一趟。”她道。
若是没有遇到他,她现在已经在后院了。
叶秉之向来沉稳冷静,听到她的话便道:“我与您一起。”
沈知越嗤笑一声,“凡事总该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是我与师尊一起来的,自然是我与师尊一起去。”
陆灵姝看着面前两个徒弟,眉心微蹙,“我一人便可,再多些人反倒容易被发现。”
叶秉之动作一顿,看向她。
一个大乘期修者,即便带着几百个毫无修为的凡人都不会被发现,更何况他们尚且有修为。
这个借口找的实在不好。
陆灵姝手中幻化出一朵白花,递到他手里,“我需要你去一个地方,设下阵法。”
其实她已经那鬼物在何处,只是……因着某个存在,她需要去确认一下。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叶秉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
“除此之外,”
陆灵姝浅色的眼眸看向他,“你师弟初入仙途,此处危险,接下来,便麻烦你护着他了。”
出乎意料,沈知越对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扭头面对着巷口,眸色幽深,似乎在看着什么。
陆灵姝离开之前犹豫半响对他低声道:“注意安全,有事捏碎玉佩。”
待陆灵姝离开之后,叶秉之率先开口:“沈师弟,请。”
沈知越并未理他,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叶秉之拦住他,“师尊让你我二人同行。”
沈知越定定看他半响,忽地嗤笑一声道:“真稀奇,她都把你抛下了,你还像条狗一样那么听她的话。”
叶秉之表情未变,“她是师尊。”
“师尊……”他把这两个字咬碎了再吐出来,眸中血光闪烁,“世间弑师弑父之事可不少。”
铮——
剑声嗡鸣,下一秒剑刃架在他脖颈旁。
叶秉之眸中温和散去,只余冰冷。
沈知越周身戾气更重,但不过片刻又压了下去,声音诡谲道:“你说,若是她看见此般情景,会如何?”
叶秉之剑一顿。
陆灵姝不会在乎弑师弑父,她只会在乎他为何对自己师弟举剑。
她对于面前这个人,宽容到极点。
而沈知越同样知道,他最大限度的利用这份宽容,并在那之外,极力让她痛苦。
深巷中陷入寂静,空气冷凝,他依旧举剑,声音微沉:“去客栈。”
沈知越表情骤然一冷,拔剑与他对峙。
另一边,陆灵姝离开后站在春来楼前凝眸。
她指尖凝聚灵力,片刻后,数片花瓣自她掌中飞出,前往各处。
此时正值清晨,春来楼已经关上了门,而她则施法隐匿样貌气息,转身朝春来楼走去,敲响了门。
“敲敲敲,敲什么敲!”
有人骂骂咧咧来开门。
妈妈在看见她的瞬间愣了一下。
这人长得一般,身形气质却上佳,倒有几分风姿。
陆灵姝朝她颔首,直接道:“你们这里有一个叫怜儿的姑娘。”
妈妈脸色骤然一变,“没——”
陆灵姝递来一袋灵石,“带我去她房间。”
妈妈眼又瞪直了,她满脸堆笑收下,连声应道:“我带您去,我带您去……只是姑娘,怜儿已经死了四十多年了,她的房间也早就住了旁人。”
陆灵姝:“我知道,带我去。”
妈妈看她半响,忽地意识到什么,激动道:“仙人,您是仙人是不是?!”
陆灵姝不语。
妈妈迎着她上了楼,比刚才热情百倍:“仙人您是为这楼里的厉鬼来的吧?”
“我跟您说,这厉鬼可害人了,就那么两天,杀了足有十几个人,个个被挖眼睛剁手,吓死人了!”
妈妈絮絮叨叨说着那些人死状有多惨,厉鬼又多可怕,后又转而谢她,夸她仁善慈悲,实力高强,多亏她来,不然春来楼中人心惶惶,怕是要许久都开不门了。
陆灵姝静静听着,并未接话,最后也只不过是在进房间前颔首说了一句,“你可离开了。”
妈妈本就不愿进去,听到她这般说如蒙大赦一般,赶紧离开了。
耳畔久违的安静下来,陆灵姝微微舒了口气,推门而入。
屋里红帐暖香,乍一看上去与其他房间并无区别。
可只要是嗅觉稍微敏锐的人,便能察觉到混在暖香中的血腥气。
陆灵姝踏步朝香炉走去,倒出香灰。
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在桌面上滚了一下,缓慢停在桌面边缘。
……是人眼,曾经住在这个房间,被厉鬼杀死挖出的人眼。
她以灰烬为中心,起阵。
一阵红色烟雾自灰烬中起,遥遥朝屋外飘去。
确在城东。
一阵轻微细响,之前散去的花瓣自窗口处进来,在她掌心汇拢。
花瓣中携带的信息补全了这件事情全貌,陆灵姝面色有些难看,踏步离开房间,要离开时妈妈却喊住了她。
“仙人可是把那厉鬼除去了?”她问。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眸色浅淡,眸光冰冷。
“你身上煞气深重,即便此厉鬼除去,也会被其他鬼缠上……”
妈妈听到这里还战战赫赫,听到下一句时却怒了。
“去去去,哪来的江湖骗子!老娘开春来楼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出声吧,还骗到老娘头上了!”
还散尽家财或可解……就算真被厉鬼缠上了,她那些钱够雇多少修者了!
装得唬人!
陆灵姝离开后不久,与叶秉之撞了个正着。
“秉之?”她微怔道,“你怎么会在这?”
叶秉之道:“我想师尊会在此处,便提前来此等着了。”
“知越呢?”
“沈师弟有事先离开了,一会便会过来了。”叶秉之微笑道。
陆灵姝定定看他半响,冷不丁开口:“阴乌,你化形的本事越来越差了。
她话音与利剑一同落下。
随着她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滞。
青年温润的笑容被狰狞取代,五官揉杂在一起,又再度分开,变成另一副模样。
阴沉柔美。
“仙尊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看来您等我许久了。”
“既如此,您不妨猜猜您那两位徒弟在哪里?”
陆灵姝手上用力,利刃割破皮肤,青白的伤口泄出一丝鬼气。
阴乌含笑用手指抵住她的剑刃,道:“尊上似乎生气了,那您是在担心您那位徒弟呢?是伴您万年那位,还是新收的……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