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兀地响起铮地一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心脏阵阵收紧，带来窒息的痛楚，眼前一片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陆灵姝努力扯了扯嘴角，几乎不能发出声音。
“……我会注意的。”
室内许久沉默，叶秉之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之前缓了些许。
“您还要去找它，我与您一起。”
陆灵姝听到这话的瞬间下意识的拒绝，“不行。”
那鬼物不知是什么情况，她不能让秉之与她冒险。
他声音更冷了，“若您不让我去，我也不会让您去。”
“秉之……”
一声叹息响起，面前人再度开口时，声音回归贯常的温柔，“自数千年起，每次您下山我都伴在身侧，从无例外，此次若您不同意，我也不会放心您去。”
眼睛虽然依旧看不见，但耳朵却能听见，她能感觉到秉之离她更近了，几乎是在贴着她面说话。
叶秉之在担心她。
她看不清秉之什么表情，脑海一片混沌，这个想法突兀出现。
她想，他方才也是太过担心她才说那些吧？
窒息感轻了些许，她抿唇道:“秉之，此次情况特殊……”
“那您呢？”他语气低沉道，“剑灵前辈离开已有三年，于您实力有损，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您面对一化神期鬼怪便伤成这样，您之前带沈师弟回来时，受过伤，对吗？”
陆灵姝眼睫颤了颤，低头不语。
“我之前从未问过，可今日您能否告诉弟子，当初您从何处把沈师弟带回来的？还有当时师弟伤得那般重，为何没几日就好了？”
字字句句，敲打在她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叹息开口:“秉之，我并非瞒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罢了。”
“如何没必要？”他靠近，热气扑洒在面上，“弟子觉得有必要，师尊可否告诉我？”
陆灵姝沉默了。
叶秉之继续道:“是魔域，对吗？”
她骤然抬眸，“你……”
“您在魔域中受了伤，至今未好，而师弟的伤也是您做了什么，可师弟可又念得您——”
陆灵姝皱眉打断道:“你不应当这般说他。”
……
叶秉之起身拉开距离，音色冷淡，“您知道仙山上许多人都觉得您行事偏激，固执己见吗？”
陆灵姝怔住了，她自然知道，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但总会有一两句不小心入耳，只是并不在意，旁人百年也不见得能见她一次。
“你也这般觉得吗？”她只是问。
寂静片刻，她听见他开口。
“伢城一事已证明您思虑不周，明日我与您一起。”
叶秉之离开后不久，她便回到了房间，想着叶秉之方才说的话，难得恍惚。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陆灵姝一怔，起身后道:“进来。”
是知婧。
她这次手上没再带着茶叶，红着眼眶对她道:“尊上，您为我做主！”
陆灵姝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她这副神态先是点头道:“好。”
听见她这么说，知婧瞬间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您也知道我之前被鬼气入侵，我让秉之哥哥陪着我，可竟然他不愿意！”
……秉之。
她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颤，眼睫垂下。
“……他不愿意，你与他说便是。”
一阵寂静。
陆灵姝回神看去，见面前小姑娘面色更难看了。
知婧调理好，嘟嘴上前来晃她的手臂道:“尊上，您让秉之哥哥来陪我嘛，我一个人害怕——”
“可他也在山下受——”
陆灵姝话说到一半忽地停下了，想起什么默了默。
“你且回去，我与他说。”
知婧瞬间眉开眼笑，抱着她甜甜说了一句仙尊真好便离开了。
她来到桌前开始写信。
两刻钟后，她把信放到枕头下，叹息一声，推开寝宫门朝外走去。
秉之或许说的是对的，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愿意他处在危险当中。
“师尊。”
甜腻阴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灵姝脊背一僵，回头转身看见了预料之外的人。
“您这么晚还出来，可是要去探查那鬼物踪迹？”
陆灵姝面露迟疑，最终点了点头。
“正巧，我与您一起。”
“不可……”
“为何不可？”她话未说完沈知越便踏步上前反问道，“可是师尊觉得我不配与您一起？”
“不是——”
“既不是，那为何不能一起？而且我从师兄那里听说了，师尊要去查探的那物虽是鬼，身上却有着魔气，我也算一半魔，说不定能帮上师尊呢？”
陆灵姝摇头，“不必，你不到筑基，还是留在仙山为好。”
沈知越恍然大悟，猛然凑近道:“师尊是嫌我无用，还是怕……护不住我？”
陆灵姝瞳孔颤了颤。
沈知越换了个话题，目光在她身上搜寻一圈后道:“师尊夜半匆忙而行，是不想被人发现吧？”
“……”
“是师兄？”他眯眼道，“师兄也想与您一起？”
他忽地轻笑一声，“这样吧师尊，您只要带我去，便只有我们两人，您若不是现在不带我一起，那就等我吵醒了师兄您带上我们两个……不，也可能是三个，说不定那什么掌门女儿也要跟着去，师尊觉得呢？”
庭院中寂静无声，沈知越站在树下，月光透过缝隙落在他眉间，看上去温和无害，却步步紧逼，锋芒毕露。
鬼物之事紧急，不能再拖了。
只是他一人尚且能护得住，若是再加两人……
“……小心点。”
沈知越勾唇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师尊。”
迫于无奈，陆灵姝只得带上他。
在启程之前，她凭借着被保留在玉瓶中的残肢找到了鬼物踪迹。
在偃城。
判断出目的地的瞬间，陆灵姝便皱起了眉头。
沈知越突然自身后出现。
“师尊，怎么了？”
陆灵姝面容严肃道:“知越，你留在仙山。”
沈知越轻笑一声，声音温柔如情语。
“怎么了师尊？不过一化神期鬼物而已，您便怕护不住我了？”
那你又有什么用？
陆灵姝恍惚间似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在月光下，她脸色似乎比之前更白了。
她张了张嘴:“我只是怕你……”
沈知越嘴角啜着一抹笑，墨色的眼睛看着她，漫不经心中含着一丝嘲讽。
陆灵姝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万年前的夜晚，白衣修者站在崖边，迎风而立，眼神冰冷的看着她。
“灵姝，别为自己无用找借口。”
她猝然从回忆中惊醒，呼吸加重，随着每一次心脏收缩，疼痛漫入四肢百骸。
“师尊？”
“师尊！”
骤然清晰的呼唤声把她从回忆中唤醒。
眼前是沈知越担忧的面容，手掌碰上她的额头关心道:“师尊您怎么了？身体很难受吗？怎么发起抖了？”
陆灵姝看着他眼中佯装出的担忧和隐藏在其下的探究。
一切都回到了起点，自从那一日起，沈知越待她便与以往不同，如毒蛇失去镣铐，无所顾忌，无法招架。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知越……”
沈知越应了一声，“师尊您若是不舒服，我们就回去休息。”
语气难掩散漫。
沈知越知道面前人发现了，但他并不在意，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能达成目的，自然也不需要费力隐藏。
“……不必。”
事实如他所想，面前人沉默片刻，眉间显出几分倦怠，仍是道，“我们现在就走。”
你看。
沈知越在心里嗤笑出声，无论如何待她，她都会容忍。
“好啊。”
她伸手取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你拿着，”她道，“若遇到什么危险，只需捏碎它，它能护你到我来救你。”
沈知越含笑点头，“我自是信师尊的。”
远离仙山之前，沈知越回头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看见院中那抹白衣身影。
真可怜啊，被抛下了。
两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偃城。
一下来沈知越便问她:“师尊，您可找到那鬼物踪迹了？”
陆灵姝摇头，她只是确定了那鬼物在偃城中，可具体在哪，还需再找。
不过若是在偃城……想来也不是容易探到的。
她手中幻化出一枚柳叶，摇摇摆摆，朝远方行去。
两人跟在它身后，看它最后停在一楼面前。
朱红色的牌匾上写着“春来楼”三字。
陆灵姝拢起飞回手心的柳叶，踏步想要进去，却被沈知越却拦住了。
“师尊可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陆灵姝点头:“人间寻欢作乐之所。”
沈知越眸色深了深，意味不明道:“我还以为像师尊这般的人，当是风月不知，却没想到，只还未进去便能认出……师尊曾来过这些地方？”
陆灵姝摇头。
她几乎从不下山，对人间万般的了解，除了书与剑灵便是叶秉之带回来的稀奇玩意，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虽未见过风月场所，但她知道它们该是什么样，自然能一眼认出。
此时正值傍晚，春来楼外人流涌动。
陆灵姝方走过去，便有人迎了上来。
“哎呦，公子您可算来了！”
老鸨略过她，对沈知越说道。
沈知越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老鸨眼珠子转了转，忽地明白过来，热情迎上陆灵姝。
“来，姑娘，奴家给您引路，不知您来春来楼可是有什么事？”
陆灵姝颔首，对她道:“一间房，找一个活泼点的姑娘。”
老鸨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笑呵呵答应。
“那这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他与我一起。”陆灵姝道。
老鸨先是一愣，为难道:“可这……”
陆灵姝静静看着她。
一包银子被扔进她怀里。
沈知越感受到周围窥探的视线，眉眼间尽显不耐。
“快点。”
老鸨瞬间眉开眼笑，让两个姑娘把他们带到楼上房间。
“两位客人，莺儿姑娘随后就到。”
“嗯。”
陆灵姝坐在桌旁，沈知越在她对面入座，拿起茶杯。
她按住他的手，“不能喝。”
沈知越来了兴趣，放下茶杯道:“为何？”
“……不安全。”
沈知越勾起嘴角，示意她靠近。
陆灵姝依言贴近。
他再度拿起茶杯，嘴角噙着笑浇进桌案上香炉中。
骤然浓烈的甜腻香味充斥鼻腔，淡紫色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对面人昳丽眉眼，显出几分引诱和旖旎。
“师尊……”他贴近她耳畔，嗓音低沉暗哑，仿佛调情一般，“你猜，春楼里的香炉之中，有没有加入催情的物什？”
陆灵姝不知道加入没有，以她的修为即便加入了也对她没有作用，只是紫色的烟雾氤氲，熏得她被腐鸟吞下肚的右眼生疼，蒙上一层血雾，而左眼早就挖出来给了沈知越，代替的云水石什么都看不见，骤然模糊的视野让她连带着反应都迟钝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听见一声嗤笑。
沈知越掐着她的下巴，冰冷的手指擦过她的眼角，低声道:“真有趣，竟会对我露出这般神情……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吗？只可惜，会怜惜你的人，不在这里。”
指尖划破脖颈细嫩的皮肤，面前人因痛苦而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