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姝几欲作呕,也因此,她没能立刻回身旁人的话。
耳畔响起一声叹息,脖颈触感清凉,缓解了之前的刺痛。
陆灵姝眼眸颤了颤,刚想说不用,可又怕他生气,终究没说出来。
她强行让自己从那堆粘稠窒息的情绪中脱离,瞳孔失焦看着面前的人。
自从左眼被腐鸟吞下肚子过后,眼前就时不时蒙上一层血雾,而右眼是用云水石伪装起来的,没办法作为眼睛。
她看不清叶秉之的表情,脑海混沌,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段时间……因着种种,他们之间关系本就紧张,还是顺着他便。
想到这里,她甚至歪了歪头,露出纤长细弱的脖颈,更方便他动作。
叶秉之手指颤了颤,抬眸看去。
陆灵姝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露出一个略显生疏却温柔的笑来,浅色琉璃质的眼睛也微弯起来,柔和了眼底常年不化的冰霜,泛起莹莹水光。
他被那水光晃了一下,一时失神。
“砰——”
身后突兀传来一声巨响。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骤然移开,那温和的,如冰雪消融般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沈知越强行挣脱了灵力束缚,却遭到反噬,鲜血自唇角流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相触的地方,里面是滔天的嫉妒和愤怒,连眼尾都被泛起绯红,触目惊心。
但陆灵姝没注意到他的眼睛,她在看见他嘴角鲜血的一瞬间就匆匆起身赶到他身边为他诊治疗伤。
在她指尖碰到沈知越的一瞬间,一双冰冷的手握住她手腕,猛地把她拽进了怀里。
“师尊……”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知越面上是和语气截然不同的嘲讽。
他对叶秉之做了个口型。
沈知越手掌冰冷,呼吸却是炙热的,贴着她耳廓委屈粘稠道,“师尊师尊,你这次可看好了,是你的大徒弟伤的我……”
陆灵姝措不及防被人拽过去,半跪在地上呼吸困难,勉强挣开一只手,却又再度被抓住抱了回去。
他声音低沉,“还是师尊觉得我不如师兄,即便师兄如此对我,你也打算向着他?”
几步远处的叶秉之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说的话,并未上前拉开,只是静静看着。
陆灵姝略显艰难开口:“他并未打算伤你……”
沈知越勾起嘴角,想要知道的已然确定,他没有再待下去地必要了。
“这不算伤我,那什么算?”
他骤然起身,把她推到一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在叶秉之身边走过时,他对他传讯道:“真可怜。”
叶秉之一动不动,仿佛并未收到传讯一般。
待沈知越彻底离开后,他才缓慢移动起来,走到陆灵姝身上,半蹲下身,柔声道:“师尊,你没事吧?”
陆灵姝半坐在地上,发丝散乱,低着头眸中满是迷茫。
“是我错了吗?”
叶秉之温柔握住她的手,“是您太纵容他了。”
陆灵姝渐渐抬起头朝他看来,瞳孔失焦,看起来迷茫又困惑。
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不知道她要如何做。
每当她以为找到与她相处的方法时,他便会骤然翻脸,用事实告诉她找错了。
他满身都是尖刺,多疑且冷漠,即便她努力的表现出自己的善意,努力的想要跟他拉进距离,想要让他们成为正常的师徒,依旧收效甚微。
但她想让他们关系好起来,至少……不要讨厌她。
可……这一次,她又找错了吗?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下意识攥住他的手,回神道:“他还受着伤。”
……
叶秉之嘴角弧度未变,“我去找人为师弟疗伤。”
陆灵姝立马摇头。
沈知越情况特殊,她自是不敢给其他人看的。
“那师尊要如何呢?”他问。
陆灵姝摇了摇头。
片刻后她道:“秉之,你先走吧。”
叶秉之温顺道:“好的,师尊。”
临走之前,陆灵姝再度喊住他。
“秉之,这一个月你不必再来找我汇报修行情况了。”
让他放松一下吧,她或许真的把他拘得太紧了,她想。
叶秉之背影僵住,好半响才再度动起来,低声应道:“……是。”
待叶秉之走后,陆灵姝撑着书案缓慢站起身,重重吐出一口气隐匿气息来到沈知越的房外。
又施法让他昏迷后,用灵力治好伤后满身疲惫朝外走去。
她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稍微给她点时间吧。
陆灵姝走后不久,榻上之人睁开眼起身凝视着自己已然痊愈的伤势。
他手停在心脏处。
魔是没有心的,可现在,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胸膛本该的空洞处,有着什么东西。
他神色冰冷,手指收拢,浓墨般的魔气在他掌心显现,撕裂开胸膛探了进去。
一息之间,魔气裹挟着一颗石子大小冷白色的光球回到他掌心。
他伸手碰了碰。
真奇怪,明明看上去是又冷又硬,连它周身都隐隐散发着寒气,可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却柔软的不可思议。
沈知越曾经在其他魔的身体里见过这种东西。
当一个魔产生除了恶之外的想法时,在同样的,人类的心脏处,便会出现这种东西。
而形状也各不相同,只与那个魔,和让那个魔产生这种想法的东西有关。
——魔的心。
他曾经在其他魔体内见过的是血红色的,粘稠又丑陋。
沈知越再度看向那颗小小的光球,不知是不是错觉,放在手中时间长了,寒气消散,竟显出几分暖意来。
它是在刚刚诞生的,在他看见他们抱在一起,因为魔生性中的嫉妒和占有欲而几近失控的同时产生的。
真有意思。
他想。
在那样卑劣不堪的情绪中,却诞生了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东西。
原来他竟然对那位仙尊产生了恶意以外的想法吗?
他漫不经心想到,若是放任不管,它会继续生长,还是逐渐枯萎,最终窒息在粘稠的黑血中呢?
“……呵。”
室内响起一声讽笑,他未曾迟疑,五指并拢,光球在魔气中化为齑粉。
他再清楚不过,它的诞生不过是意外,是他眼被蒙蔽,被魔的生性控制而生的意外,即便置之不理,也早晚会消散。
但他不打算放任下去,他的局中,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
当初陆灵姝把他带回仙山是其一,便不会再有其二。
即便这个意外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也不会允许它的存在。
自那天过后,陆灵姝时常坐在书房中发呆,看在窗沿上的花,一坐便是一下午。
她本该想办法去哄好他们的。
但她太迷茫了。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找不到合适的跟他相处的方式。
她想去问二师兄,但又觉得事事去打扰不好。
这是她的事,她应当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她又看了那本书,书上写着只要真心相待,对方就能感受到。
可……
陆灵姝还是很迷茫。
再给她一点时间吧,明天,明天她便去解决。
……
第二日清早,有人敲响了她的屋门。
“尊上,许久不见!”
知婧蹦蹦跳跳朝她走来。
陆灵姝扯了扯嘴角,想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可却失败了。
剑灵告诉过她,失败的笑脸是很难看的,会吓到人。
陆灵姝弧度向下,又恢复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在看到她手中拿着的茶包时,她嘴角的弧度越发难看了。
知婧并未察觉,如往常那般,一坐下就开始给她倒水沏茶。
她在面前人期待的视线下接过抿了一口。
……好苦。
比之前喝过的每一杯都要苦。
“不错。”她道。
知婧明显高兴起来,随后期期艾艾道:“尊上,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跟您说……”
陆灵姝放下茶杯颔首道:“何事?”
“就是,我想跟秉之哥哥一起去山下玩,”她面颊绯红。
陆灵姝有点迷茫。
既想去便去,不必特意与她说。
她是这般说的。
但面前人说:“秉之哥哥说他修行未完,不能去。所以我想尊上您能不能把修行任务减轻一点,让秉之哥哥有时间陪我。”
陆灵姝一怔,她还以为前几天她已经说明白了的。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她没说清楚。
“好。”她道。
知婧一喜,忍不住道:“尊上,其实我一直感觉您对秉之哥哥太严格了,不仅每日都有许多修行任务,还每隔几年都要去下山历练,现在秉之哥哥都是大人了,您还对他这么严厉,秉之哥哥也很困扰的。”
陆灵姝愣住了。
“……是秉之让你跟我说的?”
知婧眼睛快速眨了眨道:“秉之哥哥没说这么明白,可大致是这个意思。”
大抵是许多人与她说过了,她自己也有所察觉,这次没有像当初在大殿上那般难堪,只是心口闷得难受。
连秉之都托面前人与她说,看来她之前真的太严格了。
“是我未曾察觉……我知道了。”
知婧开心了,对待她更亲近了些,“对了尊上,我们此番要去伢城,听说那里茶叶很好,不如我下次来给您带些?”
“伢城?”陆灵姝皱眉,“你们要去那里?”
“怎么了?”知婧奇怪道。
“近日那里有魔气浮动,有些危险,你们不如换个地方?”
准确来说,不只有魔气,还有鬼气,之前有仙山的人去查探过,却没查出来什么。
陆灵姝本打算这几日去一趟。
“没事的!”知婧自信道,“有秉之哥哥在,秉之哥哥很厉害的,遇到危险也能解决的!”
陆灵姝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她才刚说了一个字,她就说有事急着要离开了。
陆灵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静坐片刻,起身去找沈知越。
屋门紧闭,她敲响房门,轻声唤道:“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