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如何？”他问。
陆灵姝终于回过神来，似乎叹了一口气，向来清冷的眼眸隐约透出一丝温柔。
“不必担忧，无论如何，我会护你无虞，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你受伤。”
是承诺。
沈知越先是一愣，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的瞬间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最厌烦的这东西。
可他面上露出一个笑来，熟练的抱住她把头埋进她脖颈处，粘腻道:“嗯，我信师尊的。”
陆灵姝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能伸出手摸他的头发。
仙山会彻底告一段落。
沈知心有衅隙，只是偶尔来一次，而叶秉之要陪那小姑娘，也不常来找她。
自把沈知越带回仙山之后，各种麻烦事接踵而来，算是难得的清闲时刻。
可没维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仙尊！”
一日，陆灵姝正在庭院中指导沈知越练剑，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声响，她扭头抬眸看去。
粉衣少女笑盈盈朝她跑来。
“尊上好，这是我和秉之哥哥今日下山玩的时候看见的雪顶茶，您尝尝！”
“嗯……好，放着吧。”
知婧兴致勃勃道:“我来给您泡一杯！”
“……好。”
知婧便积极泡了起来。
一刻钟后，把泡好的茶递了过来，“尊上，您尝尝！”
陆灵姝接过抿了一口，颔首道:“不错。”
知婧眼睛一亮，“您喜欢就好，那我下次还给您带！”
“……好。”
直到这时，知婧才看见抱剑站在一旁的沈知越。
“知越哥哥好！”她唤道。
沈知越眼也不抬道:“我跟你不熟。”
知婧表情一僵，撑不住脸上笑意。
沈知越没理。
陆灵姝看去唤道:“知越。”
沈知越这次终于抬头看来。
陆灵姝看他这副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知婧道:“不必在意。”
知婧脸色好转，撒娇道:“尊上，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陆灵姝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秉之近日如何？”
知婧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如同开了闸一般喋喋不休。
“秉之哥哥人最好了，他先是带我在仙山转了一圈，然后又带我去了山下好多地方，我们再来山下看见了好多有意思的东西……”
陆灵姝安静的听她说。
半个时辰后，知婧依旧在讲。
陆灵姝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可眼底已经泄露出一丝疲惫。
她想，她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
这一次，怕还是要讲上一个时辰了。
“知姑娘。”沈知越突然出声打断道。
知婧被打断，面色不好看去。
“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叶师兄怕是要想你了。”他难得多数几句话，“方才叶秉之给我传讯，说有事找你，让你早些回去。”
知婧转怒为喜，欢欢喜喜离开了。
待她走后，陆灵姝看向他道:“秉之给你传讯我应当能察觉到的……”
沈知越直接道:“我骗她的。”
陆灵姝眸色清浅，“为何这样做？”
“我不喜欢她。”他道。
他讨厌蠢货，懒得往她身上分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
“……那日后她要来我提前告知你，你好躲起来？”她试探道。
“……不要，”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皮笑肉不笑道:“师尊，您尝尝。”
陆灵姝看向他递过来的浓茶沉默接过抿了一口。
沈知越问:“师尊，你觉得我泡的茶和她泡的茶哪个更好？”
“……你。”
“是吗？”他眯眼道，“师尊的表情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陆灵姝眼睫颤了颤，转而道:“你泡茶的动作比她流畅。”
“那您为何只尝一口就放下了？”
陆灵姝又沉默了。
沈知越桃花眼含笑看她，把茶杯抵在她唇边，“师尊既觉得好，不如全喝完。”
陆灵姝没有说话，盯着有一会，接过茶，眼睫扑朔，终是接过一饮而尽。
“咳咳——”
因着喝得太快了，她被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是茶水的涩苦味，难受得她几欲呕吐。
沈知越含笑看着她这副模样，眸色幽深。
片刻后，她缓了过来，面上还带着剧烈咳嗽后的红晕，声音略沙哑道:“没有，很好喝。”
“师尊喜欢就好，”他道，“日后我日日为师尊沏茶。”
陆灵姝眼睫颤动的越发厉害，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隔天，陆灵姝正喝完一杯苦茶在书房中处理仙山事务，而沈知越坐在榻上打坐修炼时，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是叶秉之。
她想起仙山会后那些话，想起林师兄曾说过的话，有一瞬的慌乱，但立刻掩去了。
哪些终究是他们所想，还是要看秉之情况才能知道究竟如何。
“进。”
待叶秉之进来时，她已经放下了纸笔道:“秉之，怎么了？”
沈知越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睁开眼了，此时看到这一幕眼眸闪了闪，并不说话。
叶秉之来到桌前行礼后道:“师尊是在处理仙山事物吗？”
陆灵姝点头。
“我为师尊磨墨——”
他话音一顿，看到了桌面上新磨好的墨。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沈知越尾音上扬恶劣道:“是我磨的，如何，这墨可好？”
“……师弟磨的自然是好的。”叶秉之声音辨不出情绪。
陆灵姝浅色的眼眸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叶秉之声音微有些滞色，“我来……是为了跟师尊汇报这一月修行情况。”
陆灵姝一怔，“好。”
他便开始说起这段时间修行上遇到的问题，陆灵姝一一解答。
只是他到底已经是合体期了，所遇到的问题不过一刻钟就被悉数解答。
书房中重新陷入寂静。
叶秉之看向坐在榻上懒散的沈知越。
“这几日，师弟都是待在这里吗？”
陆灵姝跟着看过去:“嗯，他太过惫懒，怠于修行。”
叶秉之沉默片刻再度开口:“这个月因着知姑娘，我也懈怠了修行……”
陆灵姝心里一沉，果然是自己平日里待他太过严格了，以至于他连这种情况下都在顾虑修炼。
“并非如此，你做的很好。”
空气再度沉默起来。
沈知越看着眼前的场景，眼中的戏谑和挑衅越来越浓。
魔擅玩弄人心，他既然当初那么说了，便知道即便是谎言也不会被拆穿。
更何况……谁又能说是假的呢？
真有趣，难得见这伪君子露出这副表情，他不介意让他表情更难看些。
沈知越长腿一跨，下了榻，走到陆灵姝身边抱着她软声道:“师尊我好累啊，不想修炼了。”
陆灵姝被他骤然亲近吓了一下，随即皱眉，“你才打坐了一个时辰。”
“嗯——”他在陆灵姝怀里，对上桌案对面那人骤然黝黑的眼眸，做了个口型。
陆灵姝看着抱着自己的沈知越，感受到扫在自己面颊上的头发，忍不住皱眉。
“知越……”
话还未说完，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秉之……”她迷茫抬头唤道。
“嘶——”她吃痛低头看去，沈知越半张脸藏在颈间，看不清表情。
“抱歉师尊，”沈知越声音里含着懒散的歉意，“刚刚牙齿不小心碰到师尊了，师尊不会生我气吧？”
她眼睫颤了颤，觉得抱着自己腰的手臂越发用力了。
沈知越既然道歉了，她自然不会生气，只是……
“知越你能……”
腰间的力道骤然一松。
陆灵姝疑惑看去。
只见叶秉之手上灵气缠绕，而沈知越被灵力拉扯着，已然到了数步远外。
被灵力控制住的沈知越眉间戾气尽显，手下意识的想要动作，却又强行止住了。
“师尊，”他看来软声道，“师兄怎地这般对我？他是不是看我与师尊这般亲近生气了？”
“不……”
“师尊。”
另一道声音响起。
是叶秉之，他握住她手腕，强行把她注意力拉了回来。
陆灵姝忍不住皱眉，想要出声让他松一点，他力气太大了，攥得她手腕生疼。
可当她抬起头，却措不及防撞进了一双黑沉的眼眸。
她愣住了。
她努力回想，像用自己贫瘠的想象力描述出那种颜色。
像什么呢，就像、就像竹林里阴暗处的淤泥，稀软的，粘稠的，冰冷的，腐烂的……
她没办法准确描述出来。
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不应该是属于叶秉之的眼睛。
他谦和有礼，善良温柔，正直持重，守礼克制。他的眼睛应当是清澈透明，如溪水一般，一眼见底，而不是这般一眼往过去仿佛要溺死在那片黑暗中。
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眼神？
可待她要仔细看去的时候，那抹黑沉转瞬消失。
她听见叶秉之问她，“师尊，你在看什么？”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就像她之前无数次看来那般，是光风霁雨的道君应有的眼睛。
“你……不开心？”
叶秉之沉默片刻，忽地轻叹出声。
“嗯。”
青年越发靠近她，修长有力的手指压在她脖颈处，垂眸道:“师弟伤了师尊，师尊不以为意，还纵容他，弟子生气。”
陆灵姝仍旧抬头看着他，看他神色依旧温柔，眉头微微蹙起，泄露出压抑着的情绪。
她心里徒生一股无力，连呼吸都艰涩起来。
她不知道，她总是不知道。
沈知越若即若离，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只能沉默以对，叶秉之看着她，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何露出这般神情，她依旧只能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的徒弟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甚至有些还要旁人告诉她……
她根本不是个好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