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
陆灵姝愣住了。
那孩子原来是这般性子吗?
倒是与仙山的上都不同,也难怪林师兄说秉之会喜欢她。
陆灵姝是个开明的师尊。
她自己修无情道,不通情爱,也觉得情爱无甚必要。
可叶秉之修的不是无情道,她便觉得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
既然叶秉之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那么接下来她心里就有主意了。
况且……她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
不过秉之原来喜欢这般性子的女子吗?倒是,不怎么一样。
仙山清冷寂静,他大抵是不耐在此处待着的。
陆灵姝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往日里每次让他下山历练的时候,他都不情愿,说仙山很好,他不想下山。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让她伤心故意这么说的。
唉……
她再度叹了口气,决定等仙山会结束后再问一问。
至于现在……
陆灵姝朝他招了招手,“秉之,低头。”
叶秉之面上疑惑,却还是乖乖动作。
鼻尖一阵冷香,紧接着发丝倾泻而下,又被人寸缕束起。
发间手指笨拙,废了一番功夫才弄好。
“好了。”
陆灵姝看着他发间自己戴上去的发冠弯了弯眼角。
“我听说人间的父母是会为自己孩子束冠的,我见它时,便觉得很配你,让人仿着做了一个如何,可还喜欢吗?”
叶秉之喉结滚动一下,低声道:“……是师尊前些日子和师弟下山看到的吗?”
陆灵姝点头。
“……多谢师尊,秉之很喜欢。”
陆灵姝蹙眉看他,片刻后叹息一声,手中灵力显现。
那顶发冠便变成了一个玉扳指。
“我便想着你或许会不喜欢,”陆灵姝声音有些郁闷,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想他喜欢的。
这次她未给他戴到手指上,而是放到他手心里。
“不喜玉冠,也可作扳指,里面存有我三寸剑意……真的不喜欢吗?”
陆灵姝突然有点后悔,当初她应该多做几个花样的。
不过若他真的不喜欢,也还来得及重新做一个。
叶秉之看着自己掌心的玉扳指,手指寸寸收紧,咯着虎口道:“师尊知我喜好,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喜?”
陆灵姝松了口气,“那便好。”
“师尊,我今日修行还未完成,先走了。”
陆灵姝一愣,她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啊……嗯,去吧。”
叶秉之行礼转身离开。
五日后,仙山会来临,早在第三天,就有宗门世家的人陆续到来。
由仙山弟子把他们安置在各处。
大抵是看她太过忙碌,沈知越这几天都不常来扰她了。
在仙山会当天,陆灵姝早早便去了大殿,而叶秉之则是拦住了沈知越。
“今日情况特殊,”他道,“无论如何,安分些。”
沈知越眯眼沉声道:“你在命令我?”
叶秉之直接道:“师尊不知你以前做过什么,我却知道,你若不想我把这些事告诉师尊,今日便安分些。”
沈知越瞬间冷下脸,“你真以为你说出来有用?”
他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你可以试试,师尊对你宽忍却并非全然不顾,你大可以此来试探她的底线,但在你心中,她……抵得过你所求十分之一吗?”
叶秉之已经离开,沈知越看着他的背影,压下心中冰冷怒意,垂下眼眸。
自来仙山至今,每次见叶秉之,他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端的一副和善大师兄的模样,这是第一次,叶秉之卸下伪装,用这种语气他说话。
——他害怕在做什么。
而叶秉之会害怕的东西……只可能是她。
换句话说,此次仙山会上,陆灵姝会出事。
沈知越眯起眼,想起这几天陆灵姝忙碌的模样,手指敲击剑鞘。
他之前对仙山也有几分了解,听说这里的仙尊和魔界的魔尊不一样,其下四宗七世家,并不全然尊敬她。
于魔界而言,各族向魔尊献衷的机会,却让他们一个两个这般谨慎。
看来这一次,他能看一场好戏。
沈知越勾起嘴角,同样朝大殿走去。
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数道目光朝他看来。
嫉恨的,算计的,轻蔑的……种种目光,便在他在他在位置上坐下时才稍微收敛。
这种情况,在魔界倒也常有。
当多数都是高位者对于低位者的打量。
沈知越忍不住笑出声。
真稀奇,在修仙界,唯一大乘期仙尊亲传弟子的身份竟还比不上宗门世家。
陆灵姝今日的服饰比往常要华贵许多,头发也被人细心打理过,唇上似乎涂了口脂,绯如桃花,端坐在高位,人人瞩目,见她清冷姝丽,不染尘埃。
在沈知越来后不久,仙山会正式开始。
坐下之人依照顺序汇报三百年来情况,寥寥几句空泛之言便说完了。
陆灵姝颔首出声。
他们便再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短短半个时辰,所有人就汇报完毕。
仙山会一贯如此,先是各宗门世家提前一天到来,再之后便是仙山会当日,汇报各洲情况。
陆灵姝不喜歌舞,是以会上并无这一项,汇报过后,至多一刻钟,便要结束了。
沈知越初听到时还有些意外。
他之前未了解过,原以为仙山会和魔界的会差不多,却未想到几乎是无一相似之处。
魔界的朝尊会正常情况下会开上三天三夜,汇报用上半日,剩下的便是声色犬马,歌舞升平。
而仙山会,至多不过半日。
这届的更是特别,才半个时辰。
沈知越看着下面座上之人表情,挑了挑眉。
看看他们表情,可不是要结束的模样。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个中年修者站了出来,跪地行礼道:“三百年未见,尊上近来可好?”
是沧溟宗掌门。
高座之上的陆灵姝颔首道:“尚可。”
沧溟宗掌门目光落在他身上,“尊上,这位可是您新收的徒弟?”
陆灵姝道:“嗯。”
“不愧是尊上的徒弟,天庭饱满,仙缘深厚,有龙凤之姿!”
陆灵姝目光落在他面上,顿了一下后移回视线。
“嗯。”
沧溟宗掌门一面夸着一面朝身后招手。
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被起身踉跄了一步,飞快往四周看了一眼,红着脸在他身旁跪下,喏声道:“尊、尊上好。”
“好。”
少年听见这话,大着胆子抬头看来,措不及防和她对上视线,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沧溟宗掌门恨恨瞪了他一眼,随即满面笑意道:“尊上您看,这是我儿子,天生剑骨,天资奇佳,绝不逊于您新收的那位徒弟,您要不……看看?”
陆灵姝摇头道:“不必看了,天资确实不错。”
沧溟宗一喜,拍着身边人脑袋道:“听见了没?还不叫师尊!”
少年红着脸嗫喏出声,“师……”
可他只说出一个字,便无法出声了。
陆灵姝语气冰冷,霜雪般的视线看来,“本尊何时说要收徒了?”
沧溟宗笑容僵在脸上,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不给面子。
“前几次尊上不愿收我儿为徒,说的是您此生只会收叶道君一位徒弟,老夫才不强求,如今您已再收了一位徒弟,又为何不愿收我儿?”
此话一处,座上众人神色各异。
片刻后,又有一人站出来。
是清崖宗掌门。
“尊上,沧掌门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他拱手道,“在座之人皆知沧掌门敬仰您已久,毕生所愿便是让其子拜您为师,日日祈求近有万年,如今您既已收了贵道君为徒,天生剑骨万中无一,您却仍不愿收其子为徒,恐寒众心啊。”
又有一位站了出来,拱手道:“臣下亦如此觉得。”
自他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站起来。
粗略看去,足有一半人都站了起来。
沧溟宗胜券在握看向她,眼中得意藏都藏不住。
大殿之中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都在等待着最高位那人的决定。
沈知越看着眼前这一幕,竟觉出几分荒诞。
对面叶秉之的表情告诉他,他所担心的就是现在发生的事。
哈。
魔界以实力为尊,虽不乏勾心斗角,可最终能坐到魔尊位上的,无疑不是当时实力最强者。
在魔界,魔尊站绝对地位,只要是魔尊想做的事,纵使是错的,其他魔便只能顺从。
而现在,他看见了什么?
一群加起来打不过她的人站起来,逼迫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
而陆灵姝呢?
她永远冷静,永远沉默。
她面上永远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蹙起的眉间能显出几分为难。
毫无疑问,她没有愤怒,亦未觉得冒犯。
亦如他们初见那般,她站在血泊中,眼中情绪万千,却独独少了上位者的高傲。
如今万年过去,依旧如此。
真有意思,就让它更热闹一点吧。
在寂静的大殿中突兀响起的鼓掌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