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下山之后,陆灵姝有意无意在躲着沈知越和叶秉之,可拜师大典来临,她便躲不了了。
拜师大典本不必要,但若是不办,仙山上的人或许会看不起为难于他。
这些事曾经在叶秉之身上就发生过,她不想在沈知越身上又上演一遍。
是以,它是必要的。
拜师大典那日天气很好。
不,仙山从来没有过坏天气。
陆灵姝站在台上,看着其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一片脸色难看的长老们,走下台去。
沈知越跪在地上,姿态散漫随意,丝毫不显尊敬。
底下响起稀碎声响,总归不过一个意思,他们不满于眼前的景象。
浅色的眼眸看向他们,底下彻底安静下来,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开始起誓。
“……授业传道,护佑安康。”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把东西递过去,沈知越接过便要跟着起誓。
陆灵姝摇头道:“不必,起来吧。”
一旁人听见这话惊怒不已,抬脚便要上前反驳。
可他还没踏出一步,便感觉到一股磅礴灵力压得她动弹不得。
陆灵姝冰冷的视线扫来。
众人心中一震,不敢言语。
陆灵姝垂眸扶起沈知越,嗓音清冷,却平添一份温柔。
“不必起誓,我知你心不情愿,我亦不配受此誓,往后万般,你随心便好,有我在。”
沈知越定定的看着她,眸色黑沉,孕育着千万种情绪,眸中嘲讽一闪而过,下一秒,便被恭敬所取代,他道:“是,师尊。”
拜师大典后第二日,沈知越就搬离了她的寝室,在她右侧宫殿选了一处。
但即便如此,他一天大多时间也都是在她这里的。
他说仙山其他人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待在她身边才安心些。
那时沈知越贴近她,声音粘腻,眼中却全无担忧和害怕,浓得像墨一般。
自那日之后,沈知越便总是黏着她,像是浊水一般,堵住口鼻,让她无法呼吸。
在日渐浓烈的窒息感中,每当她以为他们关系好转,沈知越的眼睛便会告诉她,从来没有过。
但她想,既然沈知越愿意待在她身边,至少……他应当不再厌恶她。
陆灵姝答应了。
林璋第一次在书房看到沈知越时,满不赞同:“师妹,你这段时间对他太纵容了,他到底是魔,你怎能让他在书房中呢?”
陆灵姝并未回答,反而看着窗外的柳树,出神道:“师兄,我是不是应该让他多在仙山走走?”
沈知越已在仙山待了快有一个月了,可除了待在她书房,便是待在自己房间,即便他不喜叶秉之,不愿去找他,也应当看看仙山其他地方。
她把他带回来,是当徒弟对待的,这般拘着他,便违背初愿了。
林璋:“可他是魔……”
陆灵姝浅色的眼眸看向他,平静道:“师兄,仙山安在,不是因为阵法。”
林璋沉默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不劝你。”
第二日,在沈知越待在书房时,陆灵姝便提起此事。
“我对他们没兴趣。”沈知越道。
“至少要去看看,不见人也罢,看看仙山模样。”陆灵姝难得固执。
沈知越眯起眼:“师尊的意思,是不愿我待在这里了?”
陆灵姝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沉默以对。
沈知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接下来一连三天,沈知越都未再来书房。
陆灵姝满意的同时,却难免有些担忧。
沈知越毕竟是半魔,她担心他在仙山上出什么事,如当初叶秉之那般。
犹豫片刻,她招来弟子让他们多留心下沈知越的情况。
“沈道君今日哪里也未去,只是在房间里待了一天。”
陆灵姝写字的手一顿,淡漠道:“若是无意外情况,这些便不必说了。”
“是。”弟子拱手离开了。
接下来又是三日,弟子也未来汇报。
她偶尔处理完仙山事务,也会抬眸看向窗外,看看沈知越在做甚。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这么做。
她是真把他当徒弟,若非万不得已,她不会做出作为师尊不应做的事。
接连几日,仙山平稳无波。
陆灵姝想,他大抵在仙山相处的不错,摩挲着纸面思考着明日让弟子们不必多注意他了。
可就在当晚,弟子匆匆赶来敲门。
“尊上、尊上不好了!”
弟子一进来就跪下了,“沈道君因为残害同门被关进戒律堂了!”
陆灵姝猛地站起身,衣摆带起纸张乱飞,匆匆赶去戒律堂。
等她到堂门时,大长老正举着戒板,用力朝他背上打去。
她瞳孔放大,身影骤然出现在室内,伸手拦住大长老。
大长老看见她先是一惊,随即大怒。
“陆灵姝!你看看你教的好徒弟!不过入门半月,便开始残害同门了!”
陆灵姝闻言脸色难看下来,精致的眉眼覆了一层寒霜:“事情还未清楚,还请大长老不要妄下定论。”
大长老被骤然释放的威压压得说不出话来,连带着被怒火冲昏地脑子都清醒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沉默听话的师侄,而是仙山唯一的仙尊,世间唯一的大乘期修者。
无人打扰后,陆灵姝转身看向跪地的三个弟子,对着最远那个胖弟子道:“怎么回事?”
胖弟子在被看着的瞬间就害怕地打起颤来,额头冷汗冒个不停,他怎么没想到,只是弟子私下之间的争执,这种小事竟能引来仙尊出面。
“我、我……我看见他在仙山结界那里鬼鬼祟祟,就想着问几句,结果他突然恼羞成怒打了我!”
陆灵姝看向另一个弟子。
那个弟子咬咬牙道:“对,我跟他一起看见的,不是我们先动手的!”
陆灵姝点头,最后看向沈知越,表情依旧冷漠:“知越,你来说。”
“是我动的手。”
大长老暴怒道:“你听见没有,他承认了!”
陆灵姝继续问:“为什么动手?”
沈知越并未回答。
“陆灵姝,你看好,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我没有冤枉他!”
陆灵姝蹙眉,重新看向他:“戒律堂便是这般评判对错的吗?”
“他们三人皆承认,有何不可!”
陆灵姝神色更冷了,“他只承认了是他先动手,却未承认为何动手,你如何便指责他残害同门。”
大长老一愣。
她半阖眼睫,难掩失望,“仙山结界处有留影镜和留声石,既争论不下,便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着她用灵力激活留影镜和留声石,三人的身影出现在镜中央。
沈知越靠着树面向山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两个弟子从一旁出现,看见他跑过来质问道。
沈知越不耐理他们,转身便要离开。
两个弟子却想要伸手想要拽住他,“问你话呢——”
沈知越闪身躲过,眼底满是厌恶。
“滚!”
两个弟子先是一愣,随即大怒,大跨步上去想拽他。
“你拽什么拽啊!也不知道尊上怎么看重你的入门半个月了连筑基都没有,你资质甚至比不上我,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你个废物凭什么当仙尊徒弟!”
“……呵。”
沈知越冷笑一声。
接下来,便是如他们说的,沈知越动手,两个弟子重伤,大长老匆匆赶到。
戒律堂中,那两个弟子脸都白了,跪坐在地上,抖如筛糠。
陆灵姝神色更冷了,像是高山冻结的水面,冰寒刺骨,只一眼便能手脚生寒。
“一刻钟内,离开仙山。”
两个弟子如蒙大赦,不顾及身体的伤势,连滚带爬离开了戒律堂。
陆灵姝看向大长老,脸色难看。
“明日清晨,我要看到今日之事结果。”
没人敢反驳这时候的陆灵姝,大长老纵使不情愿,却也只得答应了。
待最后一人也离开后,陆灵姝面向沈知越,抿了抿唇,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为什么没早些发现呢?每一次都是这样,这一次,就差一点……
她扯了扯嘴角,极力牵出一个安抚的弧度,“今日之事,是我顾虑不周,以后仙山不会再出现此事了。”
沈知越眼中情绪莫名,避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显出几分难堪,陆灵姝蜷缩了一下手指,缓慢收了回去。
“日后你喜欢待在那处,便待在那处。”
她其实并非不愿沈知越留在书房,只是她想着,总要等她去过仙山各处后,再来选要待在哪处,而不是只认识书房,所以待在书房。
现在看她,是她考虑不周。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事想问他。
“知越,我问你为何动手时,你为何不答?”
沈知越定定看她半响,终于开口,抱臂讥讽道:“我说了有用吗?”
“那个老头不信,你不信,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陆灵姝认真看着他道:“我信。”
“你信什么?”沈知越跨步靠近他,字字逼问,“你凭什么信我?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事吗?你知道我曾杀过多少修者吗?我说了你便不会拿出留影镜留声石吗?”
“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妄许信任。”
他眼中满是厌恶,盯着她一字一顿道:“陆灵姝,你真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