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姝来到议事阁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唯余最高处的那个位置空着。
林璋坐在右手边第一位，对上她的视线后目露无奈，小幅度摇了摇头。
她走到位置坐下，看向台下的众人。
面容不一，眉眼间皆是怒气，隐忍不发。
陆灵姝道:“三日后举办拜师大典。”
话音刚落，一堆人坐不住了，如同洪水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倾泻而出。
左手旁第二位的长老率先开口:“尊上，不知您要收谁为徒？”
陆灵姝道:“沈知越。”
长老脸色更加难看，隐忍怒气道:“他可是天赋异禀，仙缘深厚？亦或者世家大族，是四大宗之人？”
陆灵姝摇头。
沈知越天赋不错，可那是在是修魔方面，对于修仙，只能算是平常。
长老彻底压不住怒火了，“老道认为不可！”
陆灵姝依旧冷静，问:“为何不可？”
“您怎能这般做呢？！三百年前您方拒绝收沧溟宗掌门之子为徒，如今却收了一个处处不如他的弟子，你这让——”
长老话未说完，右手旁的林璋便开口打断了他。
“听李长老的意思，是在觉得尊上做错了？”他语气寻常，眼底却一片冷意。
一顶高帽戴上来，李长老一个激灵，立马道:“你勿要污蔑我，我并未这般想！”
“呵，”他冷笑一声，“可我听您话里就是这个意思，若不是，您最好多斟酌后再开口。”
经过他这一番发作后，原先跟着应和的长老虽有几分不服，却都按耐不发。
阁中座位是按地位高低排的，林璋比李长老地位高，他否了李长老的话，李长老地位之下的人便无法开口。
再有资格的，便是……
众人看向坐在陆灵姝左手边的老者。
陆灵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仿佛对阁中波涛汹涌一无所觉。
不知过了多久后，苍老的声音响起。
“那您打算收沧溟宗掌门之子为徒吗？”
他一开始，便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在意的事情。
她之后收沧溟宗掌门之子为徒吗？或者说，她会收其他宗派弟子，仙门世家为徒吗？
在座诸位长老有些是上一任仙尊在时便在仙山，有些是被后续提拔上来的，来自仙州各处，难免与其他宗门世家有联系。
从前陆灵姝只有叶秉之一位徒弟，任其他人如何试探都无法动摇半分。
甚至在一次仙山会上说过只会有叶秉之一位徒弟。
他们虽暗自叹息，但叶秉之并不属于任何势力，各大宗门世家平衡未被打破。
可如今陆灵姝又收了一个徒弟。
虽然他们还未查出这位新徒弟与那股势力相关，亦或者都不相关……
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一个可以往仙山输送各自势力的信号。
陆灵姝摇头:“不打算。”
“那您可想好若是沧溟宗以此发事，您又如何应对？”
沧溟宗是仙山下的四大宗门之一，在四宗门中排第一，掌管仙州不少地域。
而沧溟宗掌门在她收下叶秉之后也一心想让他儿子拜入仙山，为此日夜劳作，每百年就造出一个儿子，然后送到仙山让她过目。
被退回之后也不气馁，继续送下一个来。
在她说过只会有叶秉之一个徒弟后倒是安分了不少，但依旧准时在仙山会时带自己新儿子一起来，试图改变她想法。
若是她一直不收徒还好，可她此番收了个来路不明的新徒弟，待一月后的仙山会举行，沧溟宗掌门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她还是拒绝，面上怕是闹得不好看。
她若不拒绝，收了沧溟宗掌门之子为徒，其他各大宗门世家也可着手安排使各自势力拜她为师。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看她的选择。
陆灵姝摇头。
大长老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了。
“你这般，置仙山于何处？！”
渡劫期大能的威压如山崩地裂，铺面而来，众人面色一变，心里没由来的产生恐惧。
下一秒，另一股截然不同威压袭来，轻易驱散了那股压在他们身上的威压。
他们看向第二股威压的源头。
女子一身白衣，神情冷淡，眼帘半阖，周身气势冰冷凌冽，让人不容忽略。
众长老忽地忆起在他们面前的，坐在最高位的，是仙魔两界中唯一的大乘期修者，历任以来最强大的仙尊，半步飞升之人。
只是陆灵姝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漠出尘的模样，除了妖魔之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万年以来，只要不触及底线，她容忍任何冒犯她的行为。
陆灵姝浅色的眼眸向大长老，通透如琉璃。
“我这般，并未置仙山于何处。”
大长老面色难看，嘴唇抖动，却终究没能说什么。
陆灵姝抬眸看向众人，清冷开口:“可有异议？”
无一人敢应答。
片刻后，终是林璋开口:“回尊上，无异议。”
她颔首，冷淡道:“既如此，便离开吧。”
长老们陆续离开议事阁，最后除她之外，还剩下大长老和林璋。
闲杂人等皆离开后，大长老不再隐忍，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怒气，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你、你——你当真荒唐！”
“仙尊之徒地位何其重要！你就这般收了两个来历不明的人？！”
“你师尊把仙山传给你时说的什么？！”
陆灵姝眼睫颤了颤，“护佑仙山，降妖除魔，庇佑苍生。”
“仙十三洲，只一沧溟宗便掌管三洲，若他因此事发难，仙山动荡，你又当如何应对？！”大长老发怒道。
“不会的。”她道。
她能护仙山护苍生，收不收沈知越为徒都是如此。
大长老却更愤怒了，“陆灵姝，当初你师尊选你为继任仙尊时我并未阻止，想你沉稳冷静，心怀苍生可担大任，若我知道你今日会弃仙山弃苍生不顾，我拼死也要阻他！”
“你太令我失望了！”
大长老最后说完这句话，恨恨甩手离开。
陆灵姝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
即便大长老发了那么一通怒火，她算得上是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面上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
可仔细看去，她瞳孔却渐渐涣散失焦，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师尊当初对她说的话。
他说，灵姝，你不必管其他，你只需知道你手是握着剑的，你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你只需好好修炼，护仙山，佑苍生，其他的一概不需管。
不知过了多久，陆灵姝眼睫颤了颤，抬头看向林璋，眼神迷茫。
“二师兄，我错了吗？”
可她已是大乘中期了，即便收沈知越为徒，即便沧溟宗掌门发难，她也可以保仙山不动荡。
而且她不懂。
收徒明明是她收，她愿意收，沈知越愿意拜她为师，为何沧溟宗会发难？
当初收下叶秉之的时候便不是如此。
那时他们脸色也不大好，可无一人阻止。
若是林璋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会叹息一声，那是她根基未稳，别说阻止了，他们根本不认为她能坐稳仙尊这个位置。
“可是师兄，若我收沧溟宗那人为徒，其余三宗，我不也要收了吗？”
她虽不懂，可也大概懂得，若是她答应沧溟宗，其他三宗也会想办法送人来。
陆灵姝越发迷茫。
林璋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所以大长老并未想让你收沧溟宗弟子为徒，他只是不想你收沈知越为徒。”
当初陆灵姝是以此生只会有一个徒弟拒绝沧溟宗掌门请求，如今她违背誓言收了沈知越，便不好拒绝了。
仙山之外势力盘根错节，而陆灵姝已至大乘中期，不日飞升，在这种节骨眼上，多少人觊觎着仙尊之徒的位置，试图成为下一任仙尊，或者与下一任仙尊攀上关系。
只要收下沈知越，一月后的仙山会，无论陆灵姝拒绝或是不拒绝，都会惹数方不满。
从她收沈知越为徒那一刻，她便把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
大长老发怒不是没有道理，她此举确实任性，不够妥当。
而其他长老，也因此事对她诸多不满。
“你不如让他拜仙山中旁人为师？”林璋提议道。
陆灵姝摇头:“不行，他身份特殊，旁人我不放心。”
“既如此，你是非要收他为徒了？”
陆灵姝点头。
林璋端详着他这位师妹的模样。
眉黛青颦，朱唇玉面，只是五官太过冰冷，凛如霜雪，仿若比天山最高处的雪都要冷上几分。
可林璋却知道并非如此，他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内里是极其温和且宽容的。
那些人，也都知道。
各长老因她温和宽仁，对她怠慢不敬。大长老自视甚高，倚仗着她的尊敬，逾矩不尊。
而她甚至被那番斥责，疑心自己有错。
这般景象，在他们师尊还在的时候何曾出现过？
她大抵是历任仙尊以来，脾气最好的一位，才能任那群废物爬到她头上。
可惜，又有谁念得她的好呢？
林璋目露怜悯，抚摸着她头发的动作越发轻柔，道:“那便如你所想，你是仙尊，可万事随心，你不会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