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越醒来时,房间里除了他并无旁人。
几乎在醒来的瞬间,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无论是禁术还是棘毒,他现在都不该这般轻松,除非是有人帮他治疗。
……陆灵姝。
他脑海方才浮现这个名字,腰侧的红绳动了动。
“知越哥哥,你伤怎么样了醒了吗?”女子焦急的声音传来。
沈知越眯眼:“巫歆,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我当然知道!”她声音带着哭腔,“我听到你出事就赶连忙赶去,结果到妖林的时候只看见满地腐鸟尸体,你现在到底在哪啊!”
腐鸟尸体……
沈知越眸色冷了冷道:“我无事。”
“那你现在到底在哪啊?”
“……一处山上,不认识。”
“好吧……那你好好养伤,锦囊里有我为你准备的伤药,你好好修养,魔界这边有我,爹爹受了伤暂时没办法去找你……”
“圣女,您伤还未好不能起来……”
“怎么受伤的?”
沈知越皱眉问。
女子沉默半响道:“知越哥哥,我骗了你,我确实看到满地的腐鸟尸体,但在那之前,我看到了一个修者,我想救你,但没打过,受了重伤,我看到她似乎对你下了什么咒,知越哥哥,我很担心你。”
“……我无事,不必管我,你……好好养伤。”
女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沈知越却已察觉到什么烧断了红绳。
半个时辰后,陆灵姝从内室出来,朝外走去。
她走的很慢,一路上遇见的弟子皆是一副惶恐又好奇的模样。
恭敬行礼,匆匆离开。
她并未直接回到寝殿,直直往前走去来到了书房。
书房在寝殿左侧,离得很近,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可及时赶到。
沈知越情况特殊,要多留心一些。
陆灵姝推开房门。
屋内大却空旷,整洁简约,最里面有着整一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
右侧是供人小憩的长榻。
正前方则是两臂长的桌案,各门呈上来的文书被整齐落在左侧。
陆灵姝微怔。
昨日她匆忙离开,桌案上不应这般整齐才是。
有人替她整理过了。
仙山之上,能随意进出她书房的,只有一人。
陆灵姝张了张嘴,却无法吐出那个名字。
她想起方才离开之前,二师兄问她的话。
——此事你打算如何与秉之说?
如何说?
陆灵姝浅色的眼眸氤氲出光晕,迷茫的四处望去,下意识伸手握住剑鞘,又一点点松开。
视线余光闯入一抹白色。
窗前白玉兰花瓣柔软舒展,迎风微微摇摆。
叶秉之不常待在仙山,或者说,她觉得他不应待在仙山。
从前他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来带回一些东西。有时是山下的新奇玩意,有时是别处的花草奇石。
而这株玉兰,便是叶秉之上次从临江带回来的。
她虽未去过,却在书上见过,那里玉兰花开的最盛,色如初雪,香如幽兰。
但自从那次争执后,他便许久不为她带东西了。
这株玉兰,是他带的最后一物。
一阵风吹过,花瓣朝她的手指靠近,轻轻的蹭了蹭。
陆灵姝在上面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
“……”
她听到自己似乎说了些什么。
但声音太过轻微,以至于连自己都未曾听清,又或许她什么都没说。
花瓣听到了,它用着柔软的身躯再度蹭起她的手指。
鼻尖清香四溢,连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些许。
她半垂眼睫,关于和秉之之间的冲突,她并不打算推让。
即便她知道,这么坚持下去,可能会让情况更糟糕。
她想,会有办法的,他会理解她的,若是理解不了……便理解不了吧。
她站起身朝书架走去,在第五排,第九列停下,白皙的手指按在凸起上,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摆放着一本老旧的书,蓝色的书封已然褪色,看上去被持有者翻阅了不止一遍。
陆灵姝拿出来坐在案前一页页翻动。
午后仙山寂静,日光从窗户射进室内,停在几步远处前进不得,不甘心的变换着角度,想要爬上书案,落在女子柔软洁白的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翻书声停息。
案桌前的女子抬起头,神色尚有几分恍然,可不过瞬间便沉下来。
当初把叶秉之带回仙山后第二天他就生了一场大病。
那时她初为仙尊,修为不及如今,而仙山上下可信者寥寥,她不敢让人发现叶秉之是大师兄与魔女的孩子,亦不敢找药修来为他诊治。
她用灵力护养,费了些时间学了医书,等能为他治病的时候,已经是一日后了。
许是因为她学的太慢了,虽治好了他的病,却让他失了仙山之前的记忆。
他生病时魂灯黯淡,病好时魂灯便亮了起来。
她当初跟着师兄的气息去寻,找到的也是他。
那时她便想着,忘便忘吧。
是以她从未对他提过他的身世,问起时也只是说觉得他天赋不错才把他带回仙山,收其为徒。
既一开始便不知,那便无需知。
陆灵姝眼神坚定,手指却下意识的握紧佩剑。
剑鞘上的花纹凸起,微微咯手,她被这些微的痛感唤回神来,看着看着忽地叹了口气。
她拿出一方手帕,自剑鞘到剑尖,一点点擦拭起剑身,瞳孔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她瞳孔渐渐聚焦,把剑收入鞘,放好手帕起身。
临到门前,她不知想到什么,又退回去把剑放到桌案前才再度往外走。
她出了书房之后站在左侧的房门前,推开了门。
如果不出意外,里面的人该醒了。
确如她所料,屋内那人似乎刚刚醒来,正皱眉打量着四周,乍一听见声响,立马扭头朝门口看来,右手按在剑柄上引而不发,眸中煞气逼人。
“是我。”她道。
沈知越没有放下剑,煞气越来越重。
“是啊,仙尊。”
他弯了弯唇,话语冷冰冰的,压抑着怒火。
陆灵姝面上冷淡,心里却迷茫,她不懂。
但师兄曾告诉过她,若做错什么事,最好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道歉。
“抱歉。”她道。
面前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似乎怔住了。
随后阴阳怪气道:“仙尊的道歉还真是不值钱。”
陆灵姝满脸错愕。
沈知越抱臂讽刺看她:“我身上的伤,是你治的?”
“……嗯。”
“你想做什么?”
陆灵姝早已恢复到之前平静模样,她抿了抿唇,为之后将要说出的话而沉默。
哪怕是她,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面前人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她想说些什么让她之后的话不太突兀,可她想了又想,一句话都想不到。
最后,她关上门朝床榻走来,道:“我想收你为徒。”
室内一下子寂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一声嗤笑。
沈知越那双锋利的眼眸直视着她,里面满溢嘲讽。
“你一个仙尊,收魔修为弟子?”
陆灵姝纠正道:“不是弟子,是徒弟。”
按他们的话来论,仙山之人许多都可以算作她弟子,可她要收的是徒弟。
沈知越又笑了一声,语气冰冷嘲讽。
“你收我为徒,不怕天下人以为你和魔族有染?你还如何当你的仙尊?”
陆灵姝摇头,“不会的。”
“是啊,”他怪笑道,“你不说,又有谁知道我是魔,到时被发现了,被杀死的只有我,你只需要说你是被蛊惑的,你依旧是仙尊。”
“不是——”
陆灵姝从未如此想过,可还不待她解释,沈知越便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那位徒弟,知道你要收我为徒吗?”
陆灵姝一愣,随即摇头。
“呵。”
他索性放下剑,往后靠在栏上,周身的气势不再向之前那样极富攻击力和嘲讽,甚至算得上柔和。
“仙尊,你叫什么名字?”
“陆灵姝。”
她不知道沈知越为何突然问这个,但她还是回答了。
“陆、灵、姝。”
三个字被他在唇齿间翻来覆去的翻转品味,又在片刻后一字一顿满具嘲讽念了出来。
“真是个好名字。”
陆灵姝抿了抿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知越哼笑道:“你不知道?”
陆灵姝摇头。
此事发生太过匆忙,她尚未来得及知道。
沈知越嗤笑一声,倒也没再讽刺什么,直接道:“沈知越。”
“好名字。”她礼尚往来。
沈知越目露嘲讽,“您真不会说话。”
陆灵姝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道歉。
可她想起他之前说的那句廉价,又咽了回去,只能沉默。
“理由呢?”
他往后倒去,摆出一份看好戏的姿态,“不是说看完伤就告诉我理由?”
陆灵姝沉默片刻点头:“……嗯。”
寂静半响,她抬眸直视着他开口:“你还记得你父母吗?”
“……”
沈知越发出一声气音,脸色难看。
“不记得。”
“你是半魔。”
沈知越周身气势瞬间危险起来,眉目锐利而极具攻击性。
“你想说什么?”
“你的父亲,是我的师兄。”
沈知越面色沉下来,眸色难辨。
终于说出口,可心头的重压却丝毫没有减轻。
万年的时间,让他们之间太过陌生,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
她下意识想握紧自己的剑,却握了个空。
……剑被她留在书房了。
“哦,所以呢?”
沈知越恢复的比她预想的快的多,勾起嘴角语气无所谓反问道,整个人都散漫了下来。
就好像他刚刚听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一句该修炼之类再寻常不过的话。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毫不留情道。
陆灵姝手指颤了一下,依旧维持面上冷静,垂眸道:“师兄曾托我把你带回仙山,好生照料。”
“哈哈哈哈——”
沈知越大笑出声,腹部早已愈合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隐隐作痛,更衬得当前场景荒唐。
曾为了她徒弟无情刺他一剑,差点杀了他的人说她受人所托要好生照料他?
何其可笑!
陆灵姝沉默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笑声终于停歇,沈知越再度开口,话语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眼神却冷得淬渣。
“敢问仙尊,你师兄是何时嘱托你的?”
自进入寝殿谈论至今,面前人脸上第一次露出这般明显的除了冷漠之外神情。
沈知越乐得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恶劣因子被激发了彻底,因她的痛苦和难堪而愉悦,连带着她那张脸都顺眼了许多。
“……万年前。”
“是啊。”
他几乎忍不住想鼓掌发笑。
“万年前,仙尊不觉得,现在有些晚了吗?”
沈知越勾唇看着面前人在他一句一句话下变得越发难堪,如同看到腐肉的腐鸟一般,贪婪餍足。
寝殿内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开口。
“是晚了。”
她道:“我会补偿你的。”
沈知越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补偿?”
他只觉嘲讽,“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你能杀死他们吗?
你能去死让我吞食掉你的修为血肉吗?
他脑海中浮现许多个问题,每一个都能让面前这位仙尊皱起眉头,为难不已。
可他一个都没有问出来。
“你能把叶秉之逐出师门赶下仙山吗?”
面前的人露出了近乎震惊的表情。
你看,这就是魔,它们总是能知道哪个东西会让他们更痛苦。
沈知越体内荆棘疯长,吸食着他的血肉,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癫狂,引诱道:“你把他赶出去,我就拜你为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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