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晩早有所耳闻。
叶千寻,就是之前被秦渡收购的那个南栀影视力捧的新人。
入行好几年了,叶千寻一直不温不火。去年却突然资源爆发,无缝进组了两部剧的女一号,还有一部大投资的电影,搭的还都是当红演员和老戏骨,想不火都难。不过一年的时间迅速爆红,跻身一线小花,势不可挡。
前几天秦渡的身份被挖出来还是拜她所赐。原本狗仔只是在跟拍叶千寻,结果跟到了她和秦渡共进晚餐。
穆晩知道,这料能爆出来多半是秦渡点了头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离开了三年,上辈子相敬如宾的前夫就入侵娱乐圈,倾全公司之力捧一个女明星,惹得流言蜚语。
果然,深情易逝……哦不对,他们感情本来也没多深。
穆晩现在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现实了,仿若一个过客,只剩下不解:秦家的商业帝国几乎将行业包揽完了,独独不愿插手娱乐圈。
她的前夫却破了这个例。
如果只是单纯为了这个女人,
未免也太过讽刺。
平和的是心态,但要让她做一个真大度的前妻,体面地祝他幸福是不可能的。
秦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冷若冰霜,每次回家都是睡她一晚就走。当晚和谐得让她自以为这段夫妻关系终于可以有所缓和,结果第二天起来他又是一副怒气难平的样子,那张脸沉的仿佛她欠了他几个亿。
穆晩现在仔细想来,才发现他那个时候其实是在冷暴力她的。只是当时她所有深情皆伪装,对于这样的冷落压根儿没多少感觉,只觉得秦渡这个人铁石心肠太难攻略。
今天才知道,原来像他这般冷硬的男人也会为了喜欢的女人不顾一切。
她当初费尽心机得不到的真心,他转头捧给了别人。
纵然当初只是对他虚情假意,此刻穆晩的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一路上心烦意乱的,穆晚回来以后把行李随便放在客厅,先补了一觉。醒来后洗了把脸,打开手机,发现收到一封短信。
她没有回复对方。只是看着那个名字,沉思了一会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穆晚回到卧室,从衣柜底下翻找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又走到书房,打开最顶层角落里的那格柜子。
从里面拿出一本泛黄名册。
许久未动,上面有了些许灰迹,穆晚轻轻吹了吹,放到书桌上轻轻翻开书页。
上面赫然陈列着圈内人士的名字及他们的光辉伟绩,还有相关的当事人。倘若细看,就会发现其中的字眼都令人瞠目结舌、触目惊心。
一旦这些事迹公之于众,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对于被记录在册的人而言,这无异于他们的生死薄。
名册皆为手写,字迹乍看相似,可事实却是两个人写出来的。
前二十行是原主留下来的;
二十行以后是沐晚续写的。
而字里行间的行文方式,一笔一画从明显差别到与前二十行无异,仅仅只隔了七行。
数十字而已。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模仿能力。
用了三年的台灯似乎也在躁动着,光线时不时闪动,十分晃眼睛。
书桌上静静躺着一支赤金色的HERO牌钢笔,是原主留下来的,怎么摔都摔不坏,笔身掉了点漆,笔尖却坚.挺如金,而笔冒顶端的五角星一如既往地在焕发着隐隐流光。
穆晚的目光看向其中两个熟悉的人名。
应该是时候了,她想。
次日。
没想到才刚出门,还没去星盛那边,就被人拦住。
江忍团队的负责人候在电梯口,“穆小姐,一起喝杯茶?”
穆晚无奈叹气,不过早说清楚也好,省得被纠缠。
安静的包厢内。
对方来意明显,说话也直白:“钱没给够?”
“如果是钱的问题,我直接留在程郁那边不是更方便?”
对方沉思了一会儿,执意要一个答案:“那到底为什么?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拒绝我,毕竟我给的条件已经足够丰厚。”
穆晚莞尔,“江忍已经很优秀了。锦上添花的事我不擅长,您也没必要费这个劲儿。”
穆晚这话说得漂亮,可事实是她打心眼里不看好江忍这个人。之前见过两次面,也听闻过他的很多事迹,品行实在不堪。
“其实说到底你还是看不上江忍。”
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语道破,悠悠地喝了口茶,看向她的目光嘲讽:“你以为这些大道理别人不懂吗?可你低头看看这里是哪,是污浊不堪的娱乐圈,你知道有多少水蛭在平静水面下阴暗爬行吗?穆晚,你太理想主义了。”
穆晚冷笑,“这不是理想主义,而是底线。”
她不想捧一颗虚伪的月亮,更不想费尽心机为他藏浊,和江忍那样的人同流合污不亚于诈骗。
双方不欢而散。
穆晚出来的时候,转头看向走廊的窗户,正是清晨,外面有初升的朝阳透进来。
确实是时候了,她想。
一抬头,看见走廊迎面而来一群人。
好巧不巧,为首的人正是秦渡。
一行人西装革履跟在他身侧,演员、导演都是圈内知名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时隔三年再见,前夫似乎比以前憔悴了不少,周身的气质也变得异常冷峻。
她曾经也见过他工作的样子,绅士温雅,是典型的儒雅文人,杀伐决断时嘴角都能带着笑。
可如今那人却不苟言笑,周身的气场简直可以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陪同者也都是面色严肃,似乎生怕有分毫差池。
穆晩并不想和他碰面,脚步下意识往后退避三分。偏偏此处是走廊,本就不大宽敞,后退就显得更加刻意。
穆晚扶了扶眼上的眼镜,轻舒一口气,平定心神,继续迎面往前走。
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寻常。
空旷的走廊更加安静了,稍微发出点动静都清晰可闻。
穆晚屏息。
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战鼓擂。
刻意避开的余光,仍然能够瞥见那熟悉的身影,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钻进她的耳朵里……
无意之中,穆晚瞥见他手腕上戴了黑檀珠串,缠绕手上三圈,通身黑透的珠子,流光周转,显得有几分诡异。似乎,还能闻见他身上带了股沉香味,不是一般的香水味道,反而像是……像是修道之人日日焚香礼拜沾染上的一样。
穆晚愣了一下,眉头轻蹙。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记得,他从不迷信的。
有一次旅行中路过寺庙,她约他进去拜拜,他都要冷不丁的念叨,怎么信这些。
说秦渡日日焚香修道,不亚于说一个忠实的唯物主义者半路出家求仙问道。
求神拜佛者,无非是为自身人力不可得的妄念求一份助力罢了。
而我们秦二公子这样的天之骄子,所求之物毕竟有人眼巴巴的排队送上,俯首可得。
他自然不会信这些虚无。
谁知。
擦身而过之际,那串念珠骤然断了线。
“啪嗒——”
上百颗念珠,哗啦啦地散落。
滚到地面之上,又弹跳起来,周围全是珠子砸地的脆响。
如同周天星斗运转,各自朝着八方散落了一地。
珠子还在弹跳着。
有四五颗,滚落到穆晩脚边。
走廊尽头有耀眼白光,落在漆黑透亮的念珠上,流光周转,光芒折射到她惊愕的脸上。
穆晚本就心神紧绷,又被这变故吓得不轻,愣愣盯着脚下的珠子。
仿佛故意拦路一般,念珠四周散落着,但凡不谨慎踩到,都避免不了滑倒的结局。
所有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有一个不安分的男人妄图走动,下一秒就摔到了地上。于是乎,念珠声响未毕,又多了一声惨叫。
穆晩看向罪魁祸首。
此刻的秦渡同样尚未回神,他盯着四周的珠子,眉眼微蹙。似乎在沉思着这场变故是否预示着什么。
“这好端端的珠串,怎么会断线了呢……”
陪同者皆是惶然。
有人讪笑着想替他捡起,却被他摆手示意拦下。
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一旁的助理封明义很贴心地解释,“所有人都别动。”
大家便停下了弯腰的动作。
不让捡。
是不要了,还是?
下一秒,众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看见秦渡自己屈膝蹲了下去。
瓷白的地砖上倒映着男人半蹲的身影。白皙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黑珠,凑近到眼前仔细查看,仿佛怕将珠子弄碎一般,放在指腹的力度格外小心、轻柔。
众人站立难安,面面相觑。
最为震惊的,当属穆晩。
在她印象中,一直都高高在上的秦二公子,此刻西装革履,却为了一串破珠子,弯下腰,屈膝,俯首,认真捡拾着散落的黑色念珠,七颗,八颗,九颗……仿佛什么珍稀宝贝一般。
他的动作极为虔诚,把珠子攥到手里后,还要默念一会儿什么,才放进助理递过来的红色锦盒之中。
太怪异了,怪到穆晩觉得眼前这画面十分诡诞。
毕竟她知道,几百万的珍品他也曾不屑一顾,如今这明显只是一般的黑檀珠串,却能令他如此怜惜。
难不成这串珠子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否则秦渡这是着了什么魔?
从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开始,穆晚就知道,她和他难免会再有重逢的一天。
她想过很多种场景,或许是晚宴擦肩而过,或许是对面不相识,却绝没想到——
是他弯腰屈膝,捡拾着念珠,一举一动虔诚得仿佛在捡起破碎掉的珍宝。
看着这一幕,穆晩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半晌动弹不得。
直到身前的男人抬眸,冰冷的眼神对上她震惊的视线,开口的嗓音暗哑又陌生:“让一下。”
睫毛微微颤动,穆晩鬼使神差一般,听话地后退了几步。
就这样注视着他在自己面前弯下的背脊,看着他将她脚边的黑色珠子一颗、一颗地捡起。
好在走廊边角严谨,珠子滚落的范围不大,不过几分钟就全部捡拾完毕。将穆晩脚边的最后一颗拾起之后,封明小声提醒道,“108颗,已经齐了。”
秦渡攥着最后一颗,却并未直接放进锦盒,而是捏在掌心,缓缓站起。
指腹摩挲着黑色的念珠,秦渡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清秀的脸颊之上,架了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镜片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她在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女人的下颚陌生,却又让他觉得莫名地感觉似曾相识。
她的表情诧异,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十分惊讶,仿佛从来没见过他这般举动。
可他们分明,素未谋面。
秦渡这三年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穆晩心头思绪万千,步伐格外沉重缓慢,以至于半天才走到大厅门口,又听见有人喊她——
“这位小姐,请留步。”
穆晩转头,是秦渡的总助,封明义。
穆晩自然是认识他的,毕竟结婚以后,秦二公子一直不太待见她。很多时候她找送东西的借口,特意去公司看他,结果他明明不怎么忙,仅一墙之隔,也不愿出来看她一眼。而是让封明义代劳接过,还特意嘱咐,让她把东西送到就可以走了。
这一来二去的,见到封明义的次数比见秦渡的多。
“抱歉,小姐,刚才耽搁您时间了。这是我们先生吩咐给您的赔礼,还请您收下。”
穆晚收回了几分魂魄,封明义递过来一个厚厚的袋子,里面是一套化妆品。
她并未接过,“不用了。”
两人推脱一番,见她执意不收,封明义也只好收回,再次表示歉意。
穆晩笑了下,有些话呼之欲出。
她察觉到秦渡变了,这股变化难以言说,而且让她内心骤然惶惶,她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封明义是最接近秦渡的人,从他嘴里是最容易套出话的。
可如今她已不是沐晩,也不想再成为沐晩。今天的巧合已经够多了,封明义也是聪明人,此刻套话难免令他生疑。
穆晩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被理智扼住,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