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其他的呢？”艾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尹墨说，你弄到我的血之后，就会制造一场意外杀掉我……事情当真会像他说的那么发展吗？”
“我不知道你居然会相信这种话，”M的样子显得很悲伤，“与我比起来，他就真那么可信？”
“我已经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艾丽的表情也并不比M看上去更好些，“比较起来，我倒是更愿意相信你，可我的生命只有一次，我还挺珍惜的，并不打算随随便便就送出去。”
看到艾丽这样子，M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难办。
原本以为他和艾丽的关系更加亲近，她必然不会倒向别人。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艾丽其实并不真正相信他。
如果只是他们两人之间问题，倒也还算好办，偏偏这其中又牵扯到那一个尹墨。
M如今的能力太弱，看不出来尹墨那家伙伪装之下的真实身份。不过无论如何，也就只是恶魔而已。
看样子，这家伙在这里盘踞已久，绝对无法容忍新来的恶魔在他的地盘上任意妄为。
虽然所有的恶魔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恶魔之间这类的派系斗争，从古至今始终未曾有过什么太大的变化。
虽说M差不多算是个新生的恶魔，不过他也受过应对这类事情的训练。
如果他是以正常形态被召唤来，至少也能和那个尹墨分庭抗礼，不过目前这种状况……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随机应变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稳住艾丽。
她是他唯一的同盟，如果她倒向另一方，M将死无葬身之地。
M这样想着，格外放柔了声音：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是你用魔法阵从另一世界召唤而来的，我们之间的联系远比你想象中紧密，假如你出了什么事，我没法搞到足够的魔力回去，是会被困死在这里的。”
像这样的事，艾丽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现在居然不能回去吗？”
“嗯，完全不行。”
“但是你却能找到人给我订花。”
艾丽的思维还真是缜密。
不过M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说谎。
“这是另外一回事，”M心平气和地解释，“帮忙订花的，不过是分公司的编外人员，无非是个类似电话接线员、办公室秘书之类的角色，根本没有把恶魔送回去之类的能力，尤其……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就算与总公司那边取得联系，说我回不去了之类的，也绝对不会有人特意来接我的，或许……过个一两千年，恰好遇上我老板派人这一带来办事的机会，他们或许会顺便往我这边走一趟，看看我到底死没死。”
对M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他一边说着，一边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只有你了，”M深深地凝望着艾丽的眼睛，“我想方设法要让你签约，是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这是我目前唯一有可能抓住的东西，难道我会轻易放弃？这样的事情，你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我是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脱离肉|体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点力量，要在这里生存下去，我只有靠你。”
他的声音动听，话语恳切，表情十分动人。他那微微卷曲的黑色刘海垂在额头前面，竟也透着些悲伤的味道。
艾丽就这么看着他，一动不动。
真是不可思议。
听他这样说了之后，艾丽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会感到心软。
果然这就是人类的弱点吗？明知道眼前这一位是个说谎不眨眼的恶魔，可她看到他这样弱小、无助、又可怜，艾丽还是忍不住同情起他来。
她本来下定决心要冷酷地对待他，可是一旦有了同情，那么距离原谅，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艾丽抿住嘴唇，不肯轻易地将原谅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你没那么信任我，”M长叹一声，“这当然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我大错特错了，不该这样辜负你的信赖……无论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总归是我活该……我理应接受你的一切处罚。”
他显得越发沮丧，眼睛也不再看她，而是低垂着看向下方。
虽然他现在还不到十厘米高，艾丽发现，她居然能看清他的眼睫毛，在眼睛上一闪一闪……睫毛下面甚至还有着一滴泪珠。
小说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桥段，女主角落泪之后，男主角总会心软，即使她之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在她哭过之后，似乎也不好再提起了。
艾丽从来不知道，原来把性别反过来居然也这么有效。
大概因为不到十厘米高的恶魔，确实格外可怜吧。
尤其……他现在变得这么矮，还都是因为她。
此时艾丽只有脸上还保持着严肃，心里早已经举手投降，该说幸好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白领，而不是国君，否则一定会做出类似烽火戏诸侯之类的事情来。
此时M抬起眼睛，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说话，这在M看来，固然不能说是什么好的表示，但也至少说明事情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恶魔决意要更进一步：
“以后我们不再谈这事了，好吗？我发誓以后再不试图用欺骗的手段试图弄到你的血，除非你自己愿意……这样可以吗？”
他的态度恳切极了，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真可怜，好像一只茶杯犬，或者其他什么类似尺寸的小动物犯了错。
再不原谅他，艾丽就要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了。
艾丽稍稍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以避免他表情的给她带来更多心理变化。
“下不为例。”她说。
艾丽自己也明白，“下不为例”这个词发明出来的唯一意义，大概就是为了要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规则用的。
这个词出口的一瞬间，几乎就是在默许他未来某一天继续这样干，而她还会继续毫无底线地原谅他。
不过在现在这样一个场景下，这似乎是唯一一句还能稍稍有一点气势的回复。
就算她觉得这句话不够严厉，不过既然她要原谅他……也就只能这么说了。
听见她这么说，M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赌赢了。
但这不过是一场小胜，从整体上来说，很难讲他就真的赢了什么。
尹墨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赢，像这样一个老手恶魔，要想对付他，还有无数种办法。
对眼下的局势，M看得很清楚：
艾丽很聪明，但无论如何，那只是人类能拥有的才智而已。
虽然她的脑子挺够用，但在恶魔面前，这种才智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在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之中，总有些聪明人智斗恶魔取胜的故事。不过在那一时代，人类和恶魔都不够强大，恶魔与人类的差别，并没有那么明显。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随着人类欲望的无限膨胀，恶魔的力量早已经成几何倍数增长，而那些普通人，却因为生活在城市之中、远离自然环境而变得更加羸弱。
无论尹墨打算利用美色勾引，或者继续说些半真半假的话引起艾丽的怀疑……都太容易成功了。
不过M是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以后，尹墨或许还会提前拆穿他的其他计划，或者用其他的方式给他找麻烦，但是只要艾丽仍然愿意给他机会，他就还可以继续这样和尹墨玩下去。
没关系，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对这一点，他看得很开。
不过说到底，跟尹墨相比，M此时的能力还是太弱了。
从各个方面来看，他都没有什么优势。按说，他作为靡菲斯特菲利斯大人的一部分，拥有着那位大人的智慧与如簧巧舌，本来不该在动嘴皮子的事上落下风。可是M也已经看出来，尹墨在这方面，并不比他差多少。
如今，唯一可以称得上优势的是……他的体型足够小，魔力也足够弱，弱到尹墨甚至发现不了他。
想到这里，M苦笑了一声。
这可实在算不上什么优势啊。
想到这里，M突然感觉到，刚才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似乎是遗漏了一点什么特别关键的东西。
魔力水平低真是件麻烦事，不仅体型变小，就连记性也变糟糕了。
他究竟忘了什么？
就在M苦思冥想的时候，外面过道上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和这间办公室里任何一个人类的脚步声都不同。
他正向着他们走过来。
现在M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什么了：
艾丽的体内有一些魔法，但她不会使用，这些魔法会给她的声音添加一个带有魔力的增幅。
他们对话的声音很小，普通人没那么容易听到，但是，只要尹墨在这个办公室里稍微使用一点魔力，就能马上发现被魔力增幅过的声音，注意到她和他的对话……
所以，他现在已经来了。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晚了。
此时，尹墨的两只手已经分别撑在艾丽工位隔板的两边，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他笑容可掬，与平常相比显得格外亲切：
“你们这边真是好热闹，聊了些什么，能让我也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