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虽然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尹墨的表情却并不显得吃惊，似乎这样的情况，亦在他的料想之中。
他眯着眼睛端详艾丽，似乎想要借此判断，她的聪明到底有几分。
艾丽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唉，不得不说，就算尹墨不是恶魔，她在他面前也够紧张的了。
他可是他的上司，尤其，他在公司里，一向可不是因为和蔼可亲出名的。
此时的情景格外异常。
原本这样的印象，再加上意识到眼前的男子其实并非人类，而是难以名状的异物……那种恐惧感也就变得更浓烈。
说来有些奇怪，M那家伙一出现，艾丽就知道他不是人类，但她可从来没有害怕过他。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身高的缘故吧。
M那样的身形，实在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危机感。
但是此时，尹墨就在她面前看着她，他的身高倒也称不上有多伟岸，不过是比中等身材稍高些罢了。可是和艾丽站在一起，就显得颇具威胁。
他那一张英俊的脸，在夜晚灯光的照耀下，似乎变得有些邪气，显现出妖异之感。
好可怕。
他越是平静，艾丽反而越是紧张。
他这模样似乎意味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在她面前，游刃有余。
艾丽小心翼翼地点头。
“是他告诉你的吗？”尹墨问，“你那个……‘男朋友’？”
艾丽知道她没必要在这样的问题上说谎，她又点了点头：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虽然都是恶魔，我可和他们不一样，”尹墨的表情带着些许厌恶，“那些卑劣的推销员，一向靠着欺骗和谄媚维生，四处搬弄如簧的巧舌，好让别人轻信于他……就算是恶魔，也并不都是这样的货色。”
尹墨的这种态度，倒是让艾丽挺意外的。
之前M说过，如果尹墨发现了他，只会把他一口吞掉。艾丽由此得知，恶魔之间的关系……实在称不上融洽。
想必他们之间，明争暗斗的事情也很不少。
不过她也没想到，尹墨会对M做道德评价。
“恶魔”和“道德评价”这两个词，本来就让人觉得搭不上边，全然让人莫名其妙。
“所以……”艾丽字斟句酌，“您与他不同，是在从事着更加高尚的事业？”
艾丽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疑惑，尹墨“噗”地笑出声来：
“高尚谈不到，不过……我可不会像他们那样，用没完没了的谎言达成自己的目的，相较而言，你更可以相信我，毕竟我可不会图谋你的灵魂……而且说到底，你跟他认识才多久，我们可是在一起共事好长时间了，总归还有些同事情谊吧。”
尹墨这话倒是很精准地切中要害，确实，艾丽和M相识也才几天而已。
虽然……之前发生的各种小意外，让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变得格外亲密，但艾丽也知道，M对她，毕竟还是有所图的。
他擅用各种各样的花言巧语，把危险的因素包装得轻松无害，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化创意公司的雇员，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和她谈一场恋爱。
他或许并没有说多少谎话，但一定有意无意漏掉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艾丽固然十分警惕，但她长期和M在一起，也难免有些放松了精神。
此时尹墨的出现，倒让整个事态发生了一点变化。
虽说尹墨也很难说就特别靠谱，不过这一位恶魔看起来还是比M坦诚得多。
M就在这里，尹墨不知道。按照M的说法，他的魔力太过微弱，不容易被发现。艾丽想，昨天她喝了魔法粉末之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法，应当足够掩护M了。
无论如何，他此时应当是不敢出声的。
这样，虽然他在这里，但艾丽还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尹墨询问，M多多少少向她隐瞒了的那些事实。
艾丽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她并不真正相信尹墨，不过……能从别的渠道多听说一点信息，总比听M的一家之言更好些。
无论如何，尹墨至少能给她提供一些新视角。
这样想过，艾丽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提起问题来。
“所以，我的男朋友是个舌灿莲花的推销员，而您又是做什么的呢？我怎么能保证，你对我的灵魂就全无兴趣。”
尹墨笑起来：
“如果我当真说全无兴趣，似乎显得我是在说谎，你或许也不会相信。不过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存在时间相当长的恶魔来说，这个位面还有很多值得恶魔注意的部分，你的灵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至于引起我特殊的兴趣。”
艾丽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自己应该感觉庆幸，还是应当将这看做是一种冒犯。
只听尹墨继续说道：
“必须得说，在从地狱里出来到人间的恶魔们之中，我对灵魂的喜好相当浅淡——这也是我能长期留在这里的重要原因，无论如何，我的本职工作和灵魂无关。”
听他提起“本职工作”这四个字，艾丽稍微有点好奇。
他除了是她们的上司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工作？难道他的工作就是专门为了待在这个部门里折磨她们的？
这问题有点尴尬，艾丽没有敢问，只问了个更基础的问题：
“说到底，恶魔们为什么非要人类的灵魂不可？”
“哦，在我们那里，人类的灵魂有许多用途。”
“许多……用途？”
“可以作为奴隶，让它们做一些恶魔不愿意做的工作，也可以当做一般等价物交换，就像你们这里的钱一样……除此以外，有些恶魔会把持有的灵魂直接吃掉。”
尹墨的话似乎有点可怕，但“吃掉灵魂”这种事，毕竟不会给人带来太多实感，比较起来，艾丽还是更好奇。
“恶魔天生就被灵魂吸引，如果不是因为留着灵魂可能更有用，每个恶魔都会接连不断地吃掉他们能弄到的每一个人类灵魂，直到再也弄不到为止。”
“你也会这样？”
“我是个例外，”尹墨显得相当自矜，“没有节制地服用灵魂，是低等恶魔的表现，你不能把我和那些低等级的垃圾相比较，我们几乎不是同一个物种——我懂得克制。”
听一个恶魔在这儿夸耀自己多么有自制力真是够怪的，不过艾丽还是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甚至还给他鼓了鼓掌。
或许是她的掌声，让尹墨发觉自己可能夸耀得过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
“咳咳——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灵魂占据的这一躯体……你应该感到幸运，并不是所有恶魔都像我这样。”
“呃……谢谢？”
“你不用感谢我，我只是不希望在我的地盘上看见我的下属就这么被人欺骗，然后死在公司大楼门口的排水沟里。”
“公司大楼门口没有排水沟。”
尹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不过是种比喻的说法，还是借代？还是……不管了，总之，你不该因为遇到了一个什么不入流的恶魔就死掉，我喜欢看你活着。”
就算艾丽对尹墨没什么特殊感情，也不能不觉得这话足够动人了。此时尹墨的眼神显得格外诚挚，倒是让艾丽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您，”她说，“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唉，你不知道，”尹墨低下头，紧紧地皱着眉，“你不知道恶魔们有多么擅长迷惑人心，你以为你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只是和他保持着普通的友好关系，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其中，到了做决定的关键节点，你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只对他有利的选择……等你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时，一切都结束了，完蛋了，没了——你再没有更改选项的机会。”
尹墨将这一切说得那样可怕，倒让艾丽有些迟疑起来。
她极力想要理清思路，从重重的迷雾之中找到当真值得信赖的东西：
“但是，您也同样是恶魔，您真的认为，自己就比那个人更值得信赖？”
“当然了，如果我不是恶魔，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可是我关心你，爱你，和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不一样。”
他的话很动人，但也同样不值得信赖。艾丽拼命提醒自己，如果把尹墨说的话当真，她可就太傻了。
尹墨也是恶魔之中的一员，并不比其他人更值得相信。
但是，听过他的话之后，艾丽还是不得不犹豫：
M……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可怕吗？
尽管艾丽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暴露出她的心思，但在尹墨面前，她的想法还是太容易被看穿了。
她的迟疑和犹豫，全都被尹墨看在眼里。
他本来也不指望这么几句话，就能让艾丽完全相信他，而不是她的“男朋友”，不过如今他已在她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到目前为止，这就足够了。
他笑得格外温柔：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不要紧，”他说，“你只要记得我全都是在为你着想就好。”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面离开了艾丽身边，到工位拿了东西准备走。
当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
“哦，对了，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这周六公司组织体检，不要忘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