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受胡西相请的侯夫人,一大早便气势汹汹入宫拜见皇后。
穆皇后一见到母亲,就委屈得哭了起来,拿着帕子揾着止不住的泪,嘤嘤啜泣道,“阿娘,女儿无能,如今的后宫已经管不住了……”
侯夫人抚着穆皇后的背劝导,“娘娘也太糯性了些,竟让那刁奴欺了主,现在早就改朝换代,你又何须惧了她?”
穆皇后哭得愈发厉害起来,“女儿已经知错了,阿娘快给我支支招吧……”
“你可知,皇上册封她为嫔,朝臣是何态度?这么多年,皇上一心为建功立业而殚精竭虑,为何在这关头,反倒……”侯夫人说着,摇了摇头。
穆皇后瞪大了眼,身子也不自觉坐直了起来,“朝臣……是何态度?”
“总归是……”侯夫人哀声叹了口气,“大失所望。”
“皇上怎么这般……”穆皇后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朝堂之事她不懂,也没心思打探,乍一听,才知道原来外面已经风云变化,喉间不禁涌上一阵腥甜,咬白了唇,才没把那大逆不道的两个字说出口。
可她的心却愈加掉入了冰窟里,连手脚也冰凉了起来。
原来皇上钟爱她,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不惜自毁前程,也要和她在一起?
她那干涩的眼里又无声地淌出了泪来,一气之下,竟重重地扇了自己两耳光,“都是我,要不是听信了她的话,把她献给皇上,也不会……”
侯夫人心烦意乱地打断了她道,“事到如今,自责也没用,我看,她留着始终是个祸害,郦首辅已经有了动作,他们君臣关系已经陷入僵局,只有除了她,给朝臣一个交代,事情才有转机。”
“除?这么大一个活人,阿娘以为那么容易呢,上次滢嫔落了胎,皇上都和我置气了一个月,若是……那他还不一刀抹了我?”穆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眼眶里还蓄着一汪泪,将落未落。
“你啊,这点事还瞻前顾后,真是个榆木脑袋,你听阿娘的,切记不要出头,你就这样……”侯夫人眼珠子一转,勾手让她附耳过来,穆皇后将信将疑地歪过头去,瞬时醍醐灌顶,不在话下。
翌日,晨昏定省,嘉月借口身子抱恙没来,妃嫔们甫一坐下,话便说开了,穆皇后不好直言说嘉月有孕,却对永熹宫主位的姚妃道,“姚妃,本宫记得你养了一只波斯猫,不过颐嫔对猫敏感,不如先送到珮禹宫来,等一年半载后,再抱回去吧。”
话一出口,大家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日的皇后娘娘有些怪异,再说了,哪有一个妃子,反为了一个嫔让步的呢,这不扫脸吗?
姚妃当然也不满,只道,“前几日颐嫔还抱了臣妾的猫,怎的就敏感了?娘娘也看在这猫陪了臣妾多年的份上,让臣妾留着它吧。”
穆皇后态度却是出乎意料地强硬,只见她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今日与前日怎的会一样,诸位也都听着,皇上爱重颐嫔,想必大家也清楚,这段时日,大家最好都警醒些,别到永熹宫乱逛,颐嫔要是出了岔子,本宫可决不宽饶。”
妃嫔们看着皇后变了脸色,到底满腹疑云,有几个敏锐些的妃嫔已经从皇后的只言片语里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莫非颐嫔有了身子?
想想这些时日,皇上独宠一人,就算她有了身子,好像也不算意外。
冒出这个念头的妃嫔们犹如晴天霹雳,个个面色惨败,连气氛都凝住了。
穆皇后按照侯夫人的教导,吩咐身侧的嬷嬷观察大家的神情,最终敲定了人选。
大家各自退下时,穆皇后单单留下了姚妃。
穆皇后问,“姚妃,咸英近来犯了秋咳,你可有去看过?”
咸英是小公主的闺名。
姚妃身子立即绷成一道直线,脸上也不见一丝血色。
穆皇后见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你当真是狠心啊,好歹也是自己肚子里掉下的骨肉,竟能真的不闻不问。”
当年,姚妃和府上另一个姨娘同日生产,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掉包了,因而,燕无畏上位后,便册封了她为姚妃,另一个如今还只是嫔位。
这事穆皇后一直知情,可因为当年姚妃与她交好,又从中给了她不少好处,因而,她便隐瞒了下来,而今,这个人不就刚好可以为自己所用么?
姚妃是个聪明人,马上就会意过来,“娘娘要臣妾做什么?”
皇后让身侧的嬷嬷拿出一包药粉,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你想办法让嘉月吃下去。”
这是上次侯夫人进宫时偷带进来的藏红花粉。
姚妃接过药粉,心头像揣了一头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臣妾不敢……”
穆皇后冷哼道:“不敢?抛弃亲女的时候你倒果断!放心吧,这药死不了人……”
姚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娘娘需要臣妾怎么做?”
穆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这是你的事情,和本宫有何干系?只要你手脚干净些,也查不到你头上去,放心吧。”
姚妃把那包药粉塞入了袖笼里,若有所思地回到了永熹宫。
甫一踏进院内,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只见小厨房的窗边余烟袅袅,便皱着鼻子随口问了句,“什么药味道那么冲?”
小宫女回道:“是太医给颐嫔娘娘的药。”
她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想印证她的猜测,于是假装关怀问:“颐嫔到底怎么了?”
小宫女道,“说是肠胃不适,吃什么吐什么……”
原来真的有了双身子,那她手中的这药粉,必然是堕胎药了。
她虚应了声,“想必是有些上火,要熬点好克化的梗米粥,配着药吃才好。”
心里却活络起来,不过短短一瞬,便有了主意。
她回了主殿,屏退众人,只暗中吩咐一个贴身宫女阿杏偷偷把药粉下到了安胎药里。
阿杏支开了煎药的宫女,眼见周遭无人,便赶紧从袖笼里取出药包,打开油纸,把粉末尽数抖落进乌黑的药汁里,拿起筷子迅速搅了搅,再重新盖上盖子,迅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把油纸揉成一团,丢进了草丛里。
就在她刚走不久,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忍冬便走了过去,俯下腰拨弄着茂密的草丛搜寻着,未几,便从缝隙里捡出了那张纸团。
她把纸团交给嘉月,嘉月打开细瞧颜色,又用手指刮了些残粉凑在鼻间轻捻,便知道是藏红花粉。
她又细细看了纸张,上面俨然有些蹊跷。
时下有店铺为了宣扬造势,流行在纸上印有自己店名,更有些特制纸张里含着暗纹,而这张纸,便是特殊的水纹纸。
一旁的忍冬忍不住问,“主子看出什么端倪了?”
嘉月状似无意问,“昨日侯夫人进宫了?”
“是,仲夏亲眼所见,一大早侯夫人便进了宫。”
行了,看来这药也有了出处,一下拿住了俩,更得她意了。
她拿起碗,仰起头咕噜咕噜,将那漆黑药汁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