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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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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昼夜温差渐大。白天日头还很毒辣,落夜之后一起风,便能察觉出丝丝凉意了。

这夜是十五,硕大的玉盘在云缝里钻出来,在天地间笼罩着一层银白色的霜,风吹得院子里的桂花树沙沙作响,簌簌落下一地金黄。

燕无畏在月色下负手踱步,还没走入珮禹宫,便听到殿内传出了泠泠的古琴声,清脆流畅的声调,如清泉石上流,破开雾气,直钻入了他的耳。

妻子不擅乐器,到底是谁在抚琴?

他加快了脚步,到了廊庑底下,站班的小太监正要开口,他伸手制止了,他压低声音问:“何人在里面?”

小太监立即反应过来,先是无声地行了个礼,接着低声回道:“回皇上,是嘉月姑娘在抚琴。”

他眉心一皱,若有所思地呢喃,“嘉月?”

说着抬起腿,小太监便替他打起帘子,他提起袍裾迈入屋内。

入屋便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虫草鲛绡的落地罩后垂着青色的帘幔,几尺开外,隐隐可见一个妙龄女子坐在一架古琴前,青葱十指上下翻飞,挑动琴弦,愈加清晰的琴音从她的指尖倾泻出来。

她那鸦黑浓密的头发梳成半翻髻,鬓边插着梳篦,身着一袭胭脂色折枝海棠诃子裙,举手投足自有雍容态度。

燕无畏登时便怔住了,隔着这一方半透的帘幔,他恍惚间回到了永德年间,使臣来朝,年仅十四的寿城公主以一曲《阳关三叠》,震得那些蛮臣目瞪口呆,一曲毕,寿城公主摁住琴弦,琴音乍然而止,过了须臾,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掌声、呼喝声犹如雷动。

那日的寿城公主,穿的仿佛也是这么一身胭脂红的诃子裙。

断弦的声音犹如利刃刮过石壁,激起耳朵一阵颤栗。

回过神时,只见她已屈膝向他施礼。

“皇、皇上万福金安。”嘉月仓皇地咬了咬唇,悄悄把断掉的指甲藏进广袖里。

他掀开帐幔,阔步走了进来,这才看清了她这身华丽的装扮,脸上还施了一层淡淡的粉,眉心描着一枚小小的花钿,原本艳而不俗的脸,更显得千娇百媚。

这些时日,她低眉顺眼地扎在宫女堆里,险些忘了,她原本就是冶艳的这般张扬的女子。

穆皇后走下暖炕,一步一个脚印朝着这边走来。

嘉月见状,浑身细细地抖着,垂着头连身道歉,“奴婢弄坏了娘娘的琴,还请娘娘恕罪。”

穆皇后没回她的话,先是给燕无畏行了礼,回过身,就在她不自觉缩起肩膀时,陡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翻过手心一看,却僵硬地变了脸色道,“你的手没事吧?”

圆润的食指指甲翘起了半边,一点殷红从甲缝里渗透了出来,红得亮眼,刺得一旁的他眼睛隐隐作痛。

嘉月轻舒了一口气,却不自然地抽回了手道,“多谢娘娘关心,奴婢没事,这点小伤,擦点药就好了。”

穆皇后在燕无畏跟前,说话声音也轻柔了不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快去吧。”

嘉月应了声喏,弓着腰退了出去。

燕无畏径自走到暖炕上坐下,瞥着炕桌上的白釉瓶里插着一枝刚折下来的桂花,原来将才的清香就是出自于这里,他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这才随口问道,“大晚上的,皇后竟有这般雅兴?”

穆皇后摸了摸鬓角道,“万寿节将至,臣妾想给皇上弹一曲,奈何手法生疏,便想让嘉月提点提点臣妾。”

他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有些闷闷的,嘴里却道:“不过是一个奴婢,能提点你什么。”

穆皇后心头惴惴,见他语气不快,暗想嘉月这招美人计也未必奏效吧。

于是两厢沉默着,直到嘉月又挑开帘子进来。

她的手指已缠上纱布,缓缓走到穆皇后身侧,“娘娘。”

穆皇后如梦初醒,想起计划还得继续,便暧了一声,“你去梢间里把香炉熄了吧,皇上不喜浓香。”

嘉月道是,便挑开帘子入了梢间,走到哥釉双耳香炉前,揭开炉盖,用镊子取出香炭,投入清水盆里。

接着把窗支开一道缝隙,又转过身行至床前,弯腰掸松被子,铺整床褥,整理停当,再高举着手,把床幔从金钩上放下,宽大的袖子便滑到了手肘,露出嫩藕般的臂膀。

冷不防的,身后一只大掌从她头顶伸了过来,拇指和中指轻轻一圈,便轻易地握住了她手腕。

她回过头,却没料到他已离得这样近,胸膛几乎擦到了她的背。

他半眯起眼,像一只环伺着猎物的狼,眸里黑压压欲念滔滔翻滚。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也有些烦躁,“蔺嘉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嘉月的手被他攥得动弹不得,只好抬起眸子,迎着他的沉沉的目光,见他牙关紧咬,忽地就笑了,那笑艳如桃李,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风情。

她眉心动了动,暗暗地贴近了他,温热地气息尽数喷洒在他耳边,声音更是化成了一滩春水,“皇上,你喜欢我好久了吧?”

他的脸霎时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掐死她纤细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忍住了,最后也只是从齿缝里忿恨地挤出三个字:“蔺嘉月!”

她见他脸上阴云密布,胸前起伏不定,仿佛在压抑着满腔怒火,心里愈加笃定了起来,他对她不止恨,更有羞于启齿的情感吧。

对付这种人,就要狠狠撕开他道貌岸然的脸皮!出其不意,以柔化刚。

于是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颊边轻啄了一下。

燕无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片温软的触感从他脸颊上一扫而过,像是被羽毛挠得痒痒的,连心头也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垂在身侧的双拳更是紧紧攥出了青筋。

毕竟是在老虎头上捻须,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曾经的公主府前,争先目睹她身姿的少年郎,甚至引发了踩踏事件,她虽不曾有过动心的人,可对于男人或贪婪或爱慕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即便他藏得极深,可她也能从他晦暗不明的眸子里窥探出一点端倪,因此,她要赌一把。

她心头跳得极快,手心也早晕出了一层潮意,看他怒火好似平息了些,胆子又开始大了起来,她像只狡猾的狐狸,眨了眨眼道,“奴婢也仰慕皇上的英姿呀……”

这话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调侃意味,实在寻不见一点真情。

可即便如此,却无法抽丝剥茧地质疑这句话的真伪,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然而他清楚,自己对她绝谈不上喜欢,可是,她凭什么敢如此胆大妄为,轻而易举便拿捏住他的命脉?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很快有了绝妙的主意。要疯一起疯,难道他御驭宇内,还驾驭不住一个娇女子?

“好,既然如此,”他阴着脸,一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一手从她那张凝脂一般的脸缓缓下滑,刮过她的耳垂和锁骨,“蔺嘉月,你不要后悔。”

他的手因常年握刀留下了一层茧子,指尖略微粗砺,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在她颈间蠕动着,令人作呕,又刮得她生疼。

她忍着不适,唇边的笑意却漾得更开了,“奴婢绝不——”

他阴狠一笑,俯首便是攻城掠地。

这个吻太过突然,像是狂风暴雨裹住了她的唇舌,细细地啃噬着,把她未出口的话吞没回肚子里,她嘴上功夫厉害,可这种事情却是头一遭,她只觉得恶心,抑制不住从腹腔里涌上来的酸水。

可是,她得忍,甚至得表现得十分欢愉,于是她闭上了眼,试图把他想成一块不安分的猪肉,学着他的样子,浅浅地回应起他来。

燕无畏本是想惩罚她,恐吓她,可是见她竟然全神投入,一时也怔住了。

她觉察出他动作停了下来,一个人也懵懵地,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了,于是拉开了一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问他,“怎么了?”

他迎着她纯稚而又炽热的目光,心头霎时涌起一阵难以捉摸的暗流。

怎么了?他怎么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可是这朵等待他撷取的花,已经被他品尝了一口,甜津津地滋润了他的贫瘠之地,哪里有放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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