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做到,嘉月是急皇后之所急,等皇后亲手做完了金玉羹,她便小心翼翼把盅碗装入了食盒里,拎起食盒,抄了小路便往乾礼宫走去。
眼下虽入了秋,可正是犯秋老虎的时候。
未正,日影斜照,晃得她睁不开眼睛。毒辣的暑气煨着她的细皮嫩肉,不一会儿,双颊便蒸起了淡淡的一层红晕。
一路上,她观日晷,时辰掐得不早不晚,到了乾礼宫时,皇上刚醒了约有两盏茶的时候,御膳房的小食还没到,她便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路总管,”她轻轻喘了口气,朝廊庑底下的太监福了福身道,“近来暑气燥热,皇后娘娘特地给皇上做了金玉羹,差遣奴婢给皇上送来,烦请你递一下吧。”
路总管接过食盒,揭开盖子一瞧,这才想起眼前这个气质出尘的宫女,正是前朝的寿城公主。
嘉月正想辞别,却被他叫住,“你等等。”
送到皇上跟前的吃食,不仅要下银针,还得随机找个太监试毒,毕竟是前朝余孽送来的食盒,路总管不敢大意,他把食盒交给小太监,这才掖着两手对她道:“嘉月姑娘留步,奴才先进去回禀皇上,看看他可有何指示。”
嘉月嘴角挂着浅浅的一抹笑,态度安然道,“那有劳总管了。”
路总管踅身便打了帘子进去,须臾门帘又动,从里面钻出个熟悉的身影,他伸手对她比了比道,“嘉月姑娘,皇上有请。”
嘉月并不感到意外,作为上位者,他纵容穆皇后对她的折磨,总要找个机会验收一下成果不是?这种自投罗网的好事,他怎会错过?
她朝着路总管颔首,轻声道:“多谢总管。”
这才提起裙摆入内。
进了内殿,不得四处张望,可她对里面的每块金砖都太过熟悉,打眼一瞧,陈设也没太多变化,心里不由得波澜翻滚,指甲死死抠进了掌心里。
可她的脸上却是冷静得出奇,就连燕无畏都停下手中的朱笔,对她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她轻吐了口气,几步走到正中央,屈膝给他请了个双安,“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无畏只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身上的银红衫子都有些濡湿了,贴在她雪白的臂膀上,额上的碎发也因太热,微微打了绺,衬得那张脸愈加的白嫩。
双颊却又是红扑扑的,不是胭脂涂出来的那种,而是从皮肉里透出来的,像一朵开得冶艳的桃花。
饶是他向来不近美色,也不得不否认,这个女人很危险,却也会勾人魂魄。尤其是年纪渐长,原本就绝色倾城的眉目更有了一丝媚而不妖的风情,比起那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落魄的奴婢,更让人有了想要摧残的冲动。
只是,近来她太安分守己了,连他差点都要忘了,她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前朝公主。
他随口道,“平身吧。”
“多谢皇上。”
“皇后可有话要对朕说的?”
她双手交握在腹前,慢慢地回道,“回皇上,有的。娘娘这些日子每日自责自省,后宫出了这种事情,她最不想见到,她时刻关心皇上的龙体安康,却怕您还怪罪于她,而不敢亲自前来,今日早上,她便亲自洗手作羹汤,只愿您能释怀,她还说,今后必定严加管理后宫妃嫔,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燕无畏笑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谎话:“蔺嘉月,这话究竟是皇后所言,还是出自于你的口?”
嘉月煞白了脸色,膝头一软便跪了下来,“皇上恕罪,是……奴婢妄自揣测主子的意思,自作主张……”
燕无畏被她逗笑了,一只狡猾的狐狸,装成受惊的小兔,倒也挺像样的。
他起身踱至她跟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势地抬起她的脸,冰冷的眸光流连在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勾唇嗤笑了一声,“朕问你,欺君之罪应当如何?”
她被他捏得动弹不得,声音颤得支离破碎,“斩、斩立决。”
“谁给你的胆子扯谎?”
她那双含着泪的眼一直垂着,下巴被捏得痛极了,眼角的泪就滚落了下来,“奴婢不敢了,皇上饶了奴婢这回吧!”
泪砸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灼烫。
他忽然就想起那日她狠狠的耳光,想起他现在仍旧失聪的左耳,声音又寒了几分,“蔺嘉月,你说,朕饶过你几回了?”
“皇上……”
眼见她那滴泪又要滴落下来,他心头有些烦躁,用力地把她搡倒在地。
“滚。”
“奴婢多谢皇上怜恤,奴婢告退了。”嘉月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给他重重稽首,接着无声地退了出去。
出了内殿,她掖了掖眼角的泪,不过片刻,神色已恢复如常。
男人么,都是一个德行,坐拥了天下,又怎么可能当真清心寡欲?
她和那些含羞带怯的闺中少女不同,她自幼就省的自己在外貌上,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本,可以说,她本身就是一件绝美的兵器。
热爱追逐和操纵权利的人,就不可能拒绝得了这么一件兵器。
回到珮禹宫,她便主动向皇后复命,当然,这里头又有机巧,要全盘托出呢,难免惹了皇后不快,要藏藏掖掖呢,也会引起她的怀疑。
因而她真假掺半地向穆皇后复述了一遍,她听到皇上留了那金玉羹,心里反而宽慰了许多。
当晚,燕无畏就毫无征兆地来了珮禹宫。
嘉月怔了一跳,这鱼儿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吗。
穆皇后却是满心欢喜,因为这日并非初一十五,她想,一定是自己那碗羹汤和嘉月的话起的作用,从此,便愈发信任起她来。
嘉月早就学会洞彻人心,既然皇后开始对她放下戒备,她便更加收紧了羽翼,体贴周到侍奉左右,至于燕无畏,她更是敬而远之,不敢再招惹了他。
日子一天天过,因滑胎而落下痼疾的滢嫔,也已经大好,晨昏定省自然也就逃不开了。
甫一进珮禹宫,众妃嫔们便纷纷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她给穆皇后及三妃行礼,另几个位分比她低的,也赶紧起身向她施礼,她则一一回了半礼,唇边挂笑,温和谦逊。
嘉月暗暗端量着她,只见她比起先前更加丰腴了许多,气色红润,人也开朗了些,听说在她养病期间,皇上三番四次给她赏赐了补品,这独一份的宠爱,可比什么都滋养人。
她又把目光转向皇后以及众妃嫔,表面其乐融融景象,却是暗流涌动:谷美人和漪妃坐得最远,可却频频交换眼神;苏才人和谷美人,皮笑肉不笑的,一看就不对付。
例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家便各自散去。
穆皇后疲累地合上双眸,嘉月便立刻过去帮她轻轻地摁着头皮,见她眉心动了动,嘴角舒展了下来,这才缓声道:“听说皇上昨夜翻了滢嫔娘娘的牌子……”
穆皇后搁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眉心也蹙了起来。
嘉月接着道,“奴婢有个拙见,不知当不当讲。”
皇后睁眼看着她,“说。”
嘉月道:“滢嫔娘娘正得荣宠,这个时候,反倒不宜动她了,不过滢嫔娘娘娘家根底壮,又不是个易拉拢的,娘娘不妨主动给皇上献上自己的心腹,只要她能得到皇上宠幸,娘娘还怕皇上不回心转意吗?再说了,就算那心腹诞下龙种,娘娘也不必担心,尽管把那孩儿养在自己膝下,岂不也多了份保障?”
这一席话下来,穆皇后心底也有些动摇,她如今已年过三十,虽然已有了燕申,可年纪到底大了,再说皇上也不常来过夜,子嗣恐怕艰难,若是能多养一个皇子,那她就多一分胜算,至于那女人,到时候也不必留着,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
“你说得不错,只是,要去哪找那么一个有姿色,又顺从听话的人呢?”
嘉月踌躇了一下,这才敛裙在她面前跪下,“嘉月愿为娘娘效劳。”
穆皇后盯着眼前这张白玉脸庞,桃花眼,秋月眉,每一寸散发着年轻女孩的流光溢彩。
这张脸当然再合适不过,只是皇后没有忘了她的身份,她的毛遂自荐显得十分居心叵测。
穆皇后没有答应她,而是说道,“你的话,本宫记住了,本宫会找到合适的人选。”
“娘娘,”嘉月仰头望着她,嘴角颤抖了起来,“娘娘还不信奴婢的忠心吗?”
“并非如此,只是……”穆皇后心烦意乱,揉了揉眉心,没再继续往下说。
嘉月见她没有直言拒绝,便知道她仍有些动摇,于是继续娓娓道来,“奴婢是前朝之人,谁人不晓,正因如此,皇上他得忌惮三分,所以娘娘根本不必担心,奴婢会与娘娘争宠,奴婢也从来不敢有这种心思,请娘娘明鉴。”
穆皇后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好,只要你有本事让皇上的目光从滢嫔身上移开,本宫就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幼儿园版宫斗.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