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念微一路哭着跑回远香院。
远香院内室,卫念微趴伏在黄花梨小几上,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
“我从小与表哥一起长大,自认为表哥待我与别人不同,父亲母亲也都说我日后会是沈家主母,我都不在意他对前妻念念不忘,表哥为何不愿娶我。”
卫念微的贴身婢女探身目光谨慎地瞅瞅门外。
“姑娘,快别哭了,这不是在卫府,若沈府的下人听见去告诉沈大人,就怕大人会更不喜你。”
卫念微回过神来,忙坐端身体,用手帕边擦眼泪边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哭,我是卫府的人,我不能给卫府丢脸。”
卫念微情绪稳定后又问,“你有没有打听到关于表哥的一些消息?”
婢女低垂着脑袋,支吾着声儿,“没,没有。”
卫念微一拍小几,脸上满是不耐,带着一些火气道,“别支支吾吾,快说。”
“婢子听说大人与姜府那名姜云簌的庶女纠缠不清。”
卫念微白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我早听说过,说具体些。”
“婢子还听说大人屡次对她出手相助,她被禁足慈恩寺时,是大人亲自带她回府,碍于大人的面儿,姜尚书哪敢不从。”
“还有春日宴上,那庶女被陈府人刁难,也是大人出手解困,大人还连夜向陈府借用凝香膏,也给了她。”
婢女每说一句,卫念微的心里就滴下一滴血,她位尊权重、冷淡至极的表哥,竟会为一名卑贱的庶女做到如此,却对她这名表妹不闻不问。
真可恨呐。
卫念微脑子一转,冷不丁问道,“可知陈府的人为何刁难于她?”
婢女满脸茫然,“只听说为难她的是陈将军的两名女儿,至于为何为难她,婢女就不知晓了。”
卫念微意味不明道,“敌人的敌人,有趣。”
……
此时皇宫勤政殿内,殿外天清气朗、鸟雀啁啾,一片祥和,可殿内气氛却凝滞沉重。
“啪”一声,上首的檀木御案上传来一阵清脆的摔响声。
吓得在旁伺候的宫婢与小内侍肩膀一抖。
圣上赵翊手指颤抖地指着坐在左下首垂眸饮茶、老神在在的沈烨。
“当初我把皇妹许给你你不要,现在告诉朕说,说你要娶姜府的庶女,沈卿啊沈卿,你可知你这是在打皇室的脸,你把皇室的威严置于何地?”
赵翊从未在沈烨面前发过这么大的火,宫婢与小内侍沏好茶后战战兢兢站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赵翊的贴身内侍也是垂首敛声屏气。
沈烨面不改色道,“臣从未向圣上奢求过什么,但这次,臣只想要姜云簌。”
赵翊脸色黑得像锅底,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沈烨,“你就非她不可?”
沈烨摩挲有一下没一下着茶盏,语气缓慢却没有丝毫迟疑,“非她不可。”
赵翊扭头气红着一张脸问,“当初送茉儿去和亲,你可知,只要你肯娶她,茉儿也不会被送去瓦剌和亲。”
沈烨目光平静地望着赵翊,“送锦荣公主去和亲本就是陛下的意思,臣娶不娶公主都改变不了。”
沈烨不疾不徐咽下一口茶继续道,“且想娶公主的人数不胜数,能力、才情皆不在臣之下,陛下又为何不允?”
当初沈烨献策,有法子让瓦剌人不敢再造次,可赵翊嫌弃太费周折,且大隋那时并不是很安稳,除了瓦剌,周围其他各国也都虎视眈眈,大隋那时经不起折腾。
一来而去,赵翊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让赵茉去和亲。
赵翊听完,瞪他一眼,“你别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知道茉儿欢喜你?除你之外,她不想嫁给别人。”
沈烨一脸诧愕,“这,微臣属实不知。”
赵翊听完,更气了,宽袖一甩,“那你今日寻我是来求赐婚圣旨的?”
沈烨摇摇头,“并非如此,我还未询问她的意思,不知她心里到底做何想法,若她应允了,圣上再赐婚也不迟。”
作为大臣,不一定非要圣上赐婚,但若是圣上赐婚,便是莫大的荣耀。
他若真心想娶一个人,只会将最好的奉上。
赵翊现在是怎么觉着怎么不满意,冷笑着看他,“你倒是替她想得周到,也不知那庶女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历来不近女色的你非她不可。”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沈烨不敢确定他是真的欢喜姜云簌,但昨日看见她蹲在崖边,料想她随时都可能会坠下去时,心里涌起一股紧张与恐慌,前所未有。
从小到大,无论何事,他都可以泰然处之,时间久了,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受外物牵动情绪。
可昨日经此一事,显然并非如此。
且玄英说她寻那草药是为他而采,听得他内心酸酸胀胀,长指摩挲着手腕念珠,暗叹一声,她可真是傻。
赵翊见沈烨唇角竟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罕见的宠溺,心中大为不满,但又不能拿他怎样。
脑袋一转,想出个法子,他治不了沈烨,他还能治不了小小一名庶女吗?
赵翊清了清嗓,声音肃然,“你想娶她自是可以,不过,朕要亲自见见她,若她别有用心,朕是定不会赐婚于你。”
沈烨似是并不放在心上,随口道,“待成婚后,臣会请旨前往雍州,听说近来雍州不是太平。”表面是去寻访,事实上沈烨是想借机探探雍王赵逸的底。
沈烨知晓赵翊担心什么,雍王赵逸分封至雍州,此人乃是赵翊唯一在世的皇叔,向来一副无欲无求、自在逍遥的模样。
但古来皇帝皆多疑,赵逸越表现出一副醉心于山水的模样,赵翊心里越是疑心重重。
其他几位皇子虽也有不服赵翊的心思,但都表现在明面上,很容易抓住把柄,全看赵翊愿不愿意深究。
眼下看来,赵翊并不将其放在眼里,但对赵逸,他是一百个不放心。
果真赵翊一听,眉目顿时舒展开来,但一想到沈烨的宿疾,忧心道,“你的身子可扛得住,朕身边得力的人可不止你一人,但最欣赏的却只有你一人。”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心里也不会好受。”
沈烨放下茶盏,“圣上放心,臣已派人多方寻找治病法子,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
……
姜府倚梅院,院内移栽的茶花竞相绽放,清香扑鼻。
屋内也弥漫着淡淡的茶花香,不过,比外面的茶花香多了一丝清甜。
姜云簌侧身斜倚在美人塌上,阖目养神,神色清冷。素手捏着一柄红木雕花柄团扇,衬得那只手皎白似雪。
青霜焦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婢子听沈府出来采买的人说沈府来了位表姑娘,文雅有度、知书达理,还传言说她日后恐是沈府的主母。”
姜云簌摇扇的手一顿,“青霜,快歇歇,你晃得我脑门儿疼。”
“主母便主母罢,横竖那沈府我姜云簌是高攀不起的,母亲不是说午膳后会有人来花厅相看?”
“替我梳妆打扮吧,再不喜,也得做做样子。”
青霜讷讷道,“姑娘是不打算嫁予沈大人了么?放弃了?可姑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沈大人面前露了脸。”
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不过她现在有些生气,不想再听到这沈大人这几字,“先别提他了,替我梳妆。”
待梳妆完毕后,寒铜中,女子一身濯绛色交领琵琶袖衣裳,露出玉一般的脖颈,鬓上簪着花蝶簪,行走间,蝶的两翼微微颤抖,平添一分灵动。
衣裳未熏任何香料,却依旧散发着茶花香。
青霜好奇又惊讶,“姑娘这段时日的衣裳,婢子都未曾熏过,竟也能持香依旧。”
姜云簌抬首示意她看向窗棂外,“许是院里的茶花溢进来了。”
青霜不做他想,默默跟在姜云簌身后往花厅而去。
姜云簌到时,叶氏正与右手的一名老妇人聊得火热。
见她来,叶氏准时讨厌她这幅狐狸精样儿,但很快眼中精光一闪,叶氏像以往对待姜彩之那般,亲昵道,“云簌,还不快来见见你未来婆母,让她好好儿地看看。”
姜云簌一露脸,花厅里的目光几乎全落在她身上,这段时日她的胃口好了些,身体总算好些,面色红润不少,不过腰依旧十分纤细。
姜云簌上前几步盈盈福身,“云簌见过夫人。”
却见那老妇人眯着眼,目光挑剔地将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语气里是难掩的嫌弃。
“怎么这么瘦?日后可怎么生孩子?”
叶氏打着圆场道,“现在瘦,日后养养就成。”
那老妇人一听,双目陡然睁大。
姜云簌这下看清了,那老妇人有只眼灰扑扑、像是蒙着一层什么,乍然一见,有些骇人。
老妇人不满道,“还要养,那得花多少银子。”
姜云簌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坐在最下侧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上首的两人表演。
无意中露出一种娴静、泰然的气质。
这老妇人那只尚且完好的眼,眼珠骨碌一转,看她一副柔柔弱弱、好说话的样子,觉得好拿捏。
再说,这女子长得花儿一样,容貌配她儿倒是刚刚好。
又开口道,“养养也成,不过,到时府上的嫁妆可得多加些才成。”
姜云簌心里冷笑一声,她还没嫁过去,这就惦记上她的嫁妆了,叶氏为她寻的亲事还真是好啊。
聊到最后,老妇人大口喝了一杯茶润润干燥的喉咙,抬手就着衣袖一抹嘴唇,“行了,我还得回去看铺子,等寻个日子,我就让我儿上门下聘。”
叶氏看看姜云簌,“行了,云簌还不送送夫人,你们私下也可亲近亲近。”
姜云簌低声应是,跟在老妇人的沈身后,将老妇人送至府门口,姜云簌淡淡一笑,“夫人慢走,云簌便不再相送。”
这一幕恰好被正在街上游玩的卫念微看见,看见姜云簌并不是她认出了姜云簌。
而是因为姜云簌那清艳出尘的模样,太过惊艳,在青州,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相貌的女子。
看了看少女身后的黑漆匾额,她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地问了问身边的孙妈妈,“孙妈妈,那位是姜府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