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滴水声渐渐消弭于耳边,黑色绵衾下,姜云簌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下去时,不是熟悉的茶花香,鼻尖的麦秸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今日她要去玉青峰寻那味药。
姜云簌起身撩起窗边的布帘一看,外面天色微亮,能看清地面,她早些去玉青峰,若能早些寻到,她便能早些回去。
她虽记得那味药长什么样,但玉青峰如此她,能不能寻到还是一回事,她得早些去。
姜云簌从里屋出来时,见那名叫阿茂的男子与阿婆都未醒过来,想了想,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些碎银子放在木桌上,开门悄声离去。
刚下过雨的地面又滑又湿,她深一脚浅一脚往玉青峰山脚走去。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身后便有三个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
陈珏懒散地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半睁着眼睛,手搭在沈烨的肩上,“我说,这天不亮呢,你闹哪样,我眼睛都睁不开,能不能让我睡醒再说?”
沈烨伸手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爪子,自顾自地往前走,“不愿去就自己回去,没人逼你。”
玄英见此赶忙跟上,身后陈珏不情不愿地跟上,嘴里叫苦道,“最是无情老古板。”
姜云簌一路走走停停,山路不好走,好几次险些从坡上滑下去,不过好在及时拽住一些枯枝、树藤,并无大碍,只是手心、手背都被划出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些刺疼。
可这远远比不上当初从悬崖坠落到地的痛感,念及此,脚步迈得越来越快,双眼也忙个不停地环视四周的草丛,生怕错过自己要寻的那味药。
身后密草丛中,沈烨见她好几次都快滑下来,心也跟着她的动作提到嗓子眼儿,脸上结着一层冰霜,他还真是低估她了她的胆量。
荒郊野外,人生地不熟,毫无顾忌地借宿陌生男子家,细雨初歇,又不顾危险地来这山上。
身旁的陈珏见他脸色黑得快沁出墨来,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总算找着能治他的人了,看他以后还敢嚣张。
这玉青峰算得上是这地界最高的山,不用想便知爬上去还是要费些时辰和体力,更不用说对于姜云簌这样一名体弱娇小的女子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若是菱姐儿,怕早就嚷嚷着要找轿夫抬她上去或干脆耍赖放弃。
可她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毅力。
陈珏看着前方姜云簌那颤颤巍巍的步伐,小声嘀咕,“我就是不知她费这么大力气是要做什么呢?好好儿地呆在姜府不好么?非要出来找这罪受。”
说完突地眼睛瞪得老大,恶劣心起。
“她,她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我之前看过一些书,说有些人吧想自尽,但为了不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什么的,就会死的远远儿的,沈烨,你说姜姑娘会不会……”
沈烨侧眸甩过一记眼刀,“再胡说,就让玄英将你踹下去。”
陈珏默默闭嘴,不敢再说。
身边安静不少,陈珏的那句话却一直印在沈烨脑中,搅得他心慌不已,思绪紧紧绷着。
将视线牢牢地锁在前方女子身上,不肯移动半分,心里暗自估摸着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姜云簌边走边辨认,她倒是认出不少熟悉的草药,可却没一种是她想要的。
眼看快要到山顶,抬眸望望前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这地,她是来过的。
与此同时,脑中飞速划过一些破碎、她不愿再想起的画面。
“姑娘,快跑,不用管婢子……”
同样的地方,身后几个彪形大汉对她们二人穷追不舍,即使青霜替她受过,也依然阻拦不住那几人的恶念。
再往上,便是她坠崖的地方,从来一次,却不知竟以这种方式来到这地,可真是可笑。
这一世,沈拾安与姜彩之两人或许还未生出恶念,也许他们此刻还是无辜的,可前世的她就该活活摔死,青霜就该活活被人糟蹋至死吗?
姜云簌紧紧拽住面前的树藤,手心被勒出一条又深又粗的红痕,甚至擦破皮,有血丝粘到树藤上。
她却浑然不觉。
浑身紧绷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流转多次,却始终没落下。
再抬眸时,褐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欠她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陡然停下,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像是经受过莫大的悲痛。
身后几人看得分明,陈珏有些不明所以。
看向身边的沈烨。
沈烨无所觉般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心里缓缓涌起一个念头,如草芥疯长。
陈珏看见他眼中化不开的浓稠,张了张嘴又合上。
待平复好心情后,姜云簌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向上顶登去。
山顶上除了周围一圈儿长着青葱树木,正中央全是裸呈在外的巨石,连株草都没有,哪里像是有药草的样子。
她遍寻无果后,又想去山崖边看看,也许能找到,若实在寻不到,只得另想法子。
不过攻心为上,这药草才是关键。
她小心翼翼来到崖边,手撑在身旁的巨石上,探头往下望了望,这一望,魂差点吓出来。
崖下云雾缭绕,水汽弥蒙,难以见底,可那时,她便是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
姜云簌摇摇头,努力保持着镇静,又往离自己距离较近的地方看了看,斜下方右侧山崖石峰中,一株药草嵌在石缝中。
她眼眸一亮,还不止一株,那石缝周围的另一处长满一丛。
拢拢裙裾,左手撑在身侧的巨石上,探身伸出右手去够那草药。
指尖一点点碰到那草药的叶子,有些远,她闭上双眼,又试探性地往前挪了一点点,张开手掌握住草药的根部,用力一拔,草药被连根拔起。
姜云簌心下一喜,忙睁开双眼,面前是万丈深渊,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这时,身侧猛地伸过一只大掌,毫不费力地捞起她的腰肢,将她往旁边一带。
姜云簌跌入一个清冷、充满松墨香的怀抱。
这是,沈烨?他怎会在此?
她连忙睁开眼,入目是沈烨那张冷沉得可怕的脸,眼神深幽地望着她,散发出浓浓的危险气息,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想逃。
这是她第一次在沈烨脸上见他这种神情。
在她印象中,沈烨这个老古板就像一尊玉雕,永远无悲无喜、寡淡至极,不会生气、更不会动怒。
沈烨看着怀中女子一副讶异模样,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骤然起身离她两尺远。
姜云簌拍拍裙裾上的湿泥,起身刚要问他来这里做何。
沈烨先开了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云簌摇摇手中的草药,心情颇好道,“我来采它。”
满是红痕的手背在沈烨面前一闪而过。
她本还想说听说你常年备受寒疾的困扰,这草药是专门为你而采,这样沈烨说不定会对心存感激或是其他。
可沈烨的反应与她所想完全相反。
只听他声音冷得快凝出冰来,“你知不知晓,我方才若没拉住你,你可能就会摔下去。”
“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命?非得如此作践?”
姜云簌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她何时作践自己的性命了?
沈烨握着念珠的手指微微发紧,腕骨生疼,他却毫无所觉,这时他语调又恢复如初。
“若你摔落此崖,即便我见着,也决计不会遣人来敛尸,你这般做没有任何意义。”
前世她死后,肉身被野狼一快快儿分食,尸骨七零八落,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骑着断耳马的男子途经此地,让人替她敛骨埋葬,她才有了葬身之地。
她险些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她从前恭敬孝顺父亲、母亲,对妹妹宽宽容友善,对外人怜悯包容,最后却落得个那般下场。
听沈烨如此说,她感觉仿佛有人往她心口塞了一捧雪,可真冷啊。
她以为沈烨待她终究有几分不同,现在看来,是她高估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不过想到她的目的,重不重要又有什么呢?姜云簌轻轻一笑,幸好,她并未真的欢喜他。
若他不是首辅,不是沈拾安的父亲,她与他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这一切都是她用尽手段得到的结果。
想明白后,她便释然了。
眼里的欣喜不再,姜云簌声音泠泠,“沈大人说的是,云簌区区卑贱庶女,哪敢劳烦沈大人屈尊纡贵,沈大人若没事,云簌先行一步。”
“还有,沈大人跟踪人这种行径是小人行径,下次还是莫做了,您今日遇上的是我,云簌自是不会小题大做,可若是别的姑娘,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云簌告辞。”
说完也不管沈烨做何反应,从他身侧擦肩而过,自顾自地往来路返回。
空气中留下一股浅淡的茶花香,沈烨死死握住念珠,手背青筋隆起,这并非他本意。
姜云簌走后,陈珏与玄英从草丛里出来。
陈珏见沈烨垂在身侧的手背紧紧绷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以为姜云簌惹他生气。
义愤填膺道,“是不是姜姑娘惹你不顺?竟敢招惹我们沈大人,别气,我这就去替你揍她一顿,非让她来给你赔礼道歉不可!”
沈烨目光如箭射向陈觉,“你们去跟在她身后,别让她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