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时分,雾霭方消,青霜便提着食盒一路急匆匆赶回倚梅院,神色凝重地推开房门。
昨日沈烨说了那番话后,姜云簌一整宿无法安睡,耳边传来青霜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姜云簌撩开藕荷色窗幔,顶着两团青灰一脸幽怨地望着她,模样又是少有的憨态可掬。
“青霜,出了何事?那么急。”姜云簌懒懒地打过一个呵欠,都怪那老古板,害她夜不能寐,且等着吧,总要让他好看!
来不及欣赏自家姑娘的娇颜,青霜放下食盒,探头往屋外查看一番,小心掩好门,回到床边。
附在姜云簌耳边小声道,“姑娘,方才我去取早膳时,听见清荷居的几个婢女闲聊,说夫人正与老爷商量要给姑娘寻一门婚事。”
撑在锦衾上的手一缩,“可听到他们选定何人?”这叶氏还真是迫不及待要将她扫地出门。
青霜沉思片刻缓缓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夫人上次害得姑娘您被老爷打,还罚去慈恩寺,这回又主动提出给您寻婚事,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青霜焦急道,“姑娘,咱们怎么办?”
姜云簌沉默半晌,想起昨日沈烨说今日会让玄英送凝香膏来,褐眸一亮,吩咐青霜。
“你先去府门外等玄英小哥,若他来了,你先带他去茶楼等候片刻,说我有事问他,我随后就到。”
“待会儿陪我做场戏。”姜云簌低声在青霜耳边说道。
……
清荷居,内室中,罗汉榻上,叶氏刚用完煨好的牛乳燕窝,将瓷碗递给侍立在旁的方妈妈,眼泪纵横。
“我说老爷,昨日云簌得罪了将军府的人,害得彩之也遭受众人一顿白眼,眼看彩之也到了快相看的年龄,那般灰头土脸地回来,那宴上的公侯贵族那么多,不知被多少人看了笑话去,日后彩之还怎么敢出门呐。”
姜彩之也是一脸委屈,眼泪直落,“爹爹,你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神,落在女儿身上,像针扎一样,女儿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听说昨日来了许多公子,女儿的名声怕是也毁了,传出去,日后谁还会娶我。”
“若真是这样,那我还不如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姜彩之说完扑进叶氏怀里大哭起来。
母女俩的声音吵得他脑门儿疼,姜辰安重重一拍梨木几。
头疼道,“行了,你们俩快别哭了,去当姑子?这说的什么丧气话?”
“这逆女,前夜才觉得她还是有些能耐,竟能让沈大人亲自送她回府,今日便出去惹下这些事端,真是家门不幸。”
姜辰安啜过一口茶后,声音平缓道,“那夫人打算如何罚她?”
叶氏一听,见时机已到,面露悲悯道,“老爷您知晓的,平日里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怎会舍得罚云簌?”
“只是女儿家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我想着,不如给云簌寻个好人家,让她嫁过去,嫁了人后,她便会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姜辰安最近公务忙得焦头烂额,也分不出其他心思来。
闻言,点点头,叮嘱叶氏,“那这事便交给夫人去办,夫人切记办妥帖稳当了,别授人以柄,说咱们姜家苛待庶女。”
叶氏面上喜色难掩,“还请老爷放心。”
待姜辰安走后,姜彩之抱住叶氏的胳膊噘嘴道,“母亲,你还真打算给她寻个好姻缘,我不管,反正说什么她都不能越过我去。”
叶氏点点姜彩之的额头,“我的傻丫头,给她寻个姻缘是真,好不好的么?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想越过她家彩之,这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示意一旁的方妈妈,方妈妈眉开眼笑地拿出一本册子奉上。
……
陶然茶楼的一处靠窗的角落里,姜云簌头戴帷帽跽坐在地,一身皎玉色软烟罗衣裳,衬得人比之前几日的料峭春雨还冷上几分。
冷归冷,玄英是见过对面女子是何等貌美,此刻他低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茶盏,不敢直视对面女子。
姜云簌递给青霜一个眼神,青霜俯身为两人斟好茶,退守在一旁。
泠泠女声入耳,“昨日沈大人说玄英小哥今日会送凝香膏过来,只是云簌眼旁的伤早就好了,本不需要劳烦玄英小哥跑这一趟。”
玄英谨记沈烨的嘱咐,给了凝香膏便回去,忙从怀里掏出凝香膏郑重地放到桌上。
“还请姜姑娘收下,属下也好回去向老爷交差。”
姜云簌内心冷哼,沈烨还真是打算与她断个干净。
姜云簌伸手握着瓷罐,开口问他,“那日我听陈大姑娘说,沈大人自从护送锦荣公主回来后,身体便大不如从前,不知沈大人身体究竟是何状况?”
玄英闻言抬头防备地望着她。
姜云簌低笑一声,犹如莺鸣,引得玄英一张大黑脸热气蒸腾。
“小哥莫误会,我只是觉得沈大人颇为不易,一人管理偌大的沈府,还有成山成海的公务忙碌,身边也没个知心人,生病后也只有自己苦捱,云簌十分心疼沈大人罢了。”
说着说着,姜云簌忍不住落下泪来。
青霜忙递过一方帕子,红着眼眶道,“姑娘,快别哭了,也只有姑娘您心善,这时候还想着沈大人,您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玄英一怔,问道,“姜姑娘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姜云簌只是一个劲儿地落泪、摇头,一副伤心极了的模样。
青霜愤愤,“夫人正在为姑娘挑选夫婿,过不久就可能将姑娘嫁过去,可夫人哪里会为姑娘真心挑选,只怕嫁的人是聋子、跛子还尚且不知,真是苦了我家姑娘。”
姜云簌摇摇头,示意青霜不要再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声音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涩然,“让小哥担心了,凝香膏我就先收下了,还要多谢沈大人垂怜。”
姜姑娘如此心善,奈何遇见这样的父母,真是可怜,可他又帮不了她。
玄英用他那木脑袋想了一圈儿,心中暗自一拍手,有一人能帮姜姑娘,自家老爷啊!
玄英拱拱手,“姜姑娘,老爷那边还有事儿等着我,我先行一步。”
玄英走后,青霜疑惑道,“姑娘,咱们这样儿成么?那木头真能将姑娘你被迫嫁的消息告诉沈大人?”
姜云簌捧着手中的瓷罐,她心里也拿不准,但尽人事,听天命。
“无论告诉与不告诉,我们都得多做一手准备。”
“你往日里有听说过沈大人沈患宿疾这事儿么?”
青霜有些不好意思道,“平日里会与府里的小姐妹嘴碎一些事儿,自然是听说过,都说沈大人患的是寒疾,宫里所有的御医都亲看过,但……”
青霜遗憾地摇摇头,咬咬唇,“都说无药可医。”
“还有传言说沈大人活不过而立之年。”
寒疾?
姜云簌曾在医书上看过,有一味药是专治寒疾的,可书中并未提及这味药长于何地。
姜云簌素手摩挲着瓷罐,也许,城内有些资历的老大夫或许知晓。
届时她为沈烨寻来药,就算他不会娶她,他也能帮她一帮。
……
沈府扶风院。
屋内绿釉青鹤香炉中依旧燃着松墨香,灯檠里的烛火照亮满室。
小书房内,玄英站在书案旁心不在焉地研着墨,一不留神,戳翻砚台,上好的端砚在绣有“寿”字纹的地毯上滴溜溜打了转儿,发出一声闷响。
玄英心中大骇,慌忙屈膝跪地,“老爷恕罪,属下该死。”
沈烨端起冒着热气清茶浅饮一口,“说吧,什么事?”
玄英低头道,“属下收到消息说,表姑娘早就从青州出发来金陵,就在这几日就都快到了。”
沈烨轻吹杯里的茶叶浮沫,平静道,“这消息早已有人来报,你心里有其他事,说吧。”
玄英犹豫一瞬,支支吾吾着,“今日属下按老爷的吩咐去给姜姑娘送凝香膏,听到一些对姜姑娘不太有利的事儿。”
沈烨没说话,玄英咽下一口口水继续说道,“听说姜姑娘母亲近日打算为姜姑娘择婿,只是那叶氏并非姜姑娘生母,也不知会给姜姑娘选些什么歪瓜裂枣。”
沈烨怔然住,择婿?这是他未想到的。
她,要嫁人了。
不知为何,听到玄英这般说心里无端升起些许烦闷。
冷睨他一眼,“怎么?你想当姜家女婿。”
玄英连连摆手,“自然不是,属下哪儿敢。”
“行了,少管闲事,明日与周管事出去采办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就放在宜霜居。”沈烨略微思索一番吩咐道。
宜霜居是除了扶风院第二大的院子,也是距离扶风院最近的院子,一座院子而已,沈烨从不在乎。
可现下话一说完,沈烨莫名觉着这宜霜居与清艳出尘的姜云簌竟有几分相似,遂改了口,“还是放在远香院。”
玄英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只恭敬应下。
玄英走后,沈烨拉开书案屉子,里面那方鸢色手帕被叠成四四方方,长指捻起手帕,静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