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朗气清,风轻云净。
既来了慈恩寺,总得求点什么。
姜云簌一袭青梅色提花莲纹素锦对襟长衫,乌发简单绾起,一张俏脸干干净净,眼尾的黑痣平添一丝娇媚。
此刻臂弯挎着一个浅口六边形花篮,身后跟着青霜,袅袅婷婷往寺庙前院而去。
那日刚来慈恩寺时,一棵古朴高大的参天菩提耸立在地,枝桠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祈福带。
姜云簌向小沙弥讨来两根祈福带。
其中一根求的是愿伤她之人遭到报应,另一根所求的是早日找到为她敛骨之人。
挂上祈福带后,姜云簌侧眸不经意一瞥,便看见那隐在半山腰处的万寿居,院墙内的几株红梅开得如火如荼。
慈恩寺栽种的大多是古树、菩提,鲜有梅花,想必那日她吃的梅花粥便是来自那里。
不涩反甜,味道极好。
想到万寿居那不解风情的老古板,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姜云簌心里浮起一丝不平。
摸摸臂弯的花篮,既然他如此不领情,那就别怪她辣手摧花儿了。
姜云簌步伐陡地变大,步履生风,挎着花篮朝万寿居而去,青霜在身后小跑着跟上。
“姑娘,姑娘慢些,等等婢子。”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万寿居,黑漆木门敞开一条缝儿,宽大的匾额上刻着遒劲有力的“万寿居”三字。
字的风格与沈烨信上的字南辕北辙,姜云簌轻嗤一声,看来那老古板还未自恋到把自个儿的字挂上去。
青霜跟过来,看着姜云簌的举动,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道,“姑娘,你不会是想进去吧?”
姜云簌点点头,叮嘱青霜,“你就在外边守着,我进去看看。”
说完轻轻推开木门溜进去。
万寿居后方的一条小道上,小沙弥疑惑地挠头问住持,“住持,您为何不阻止姜姑娘,她还提着花篮,沈施主种的这梅花可是今岁最后一茬儿了。”
住持摸摸花白胡须高深莫测地笑道,“一切自有缘法,鸣喧啊,他的缘法到喽!”
……
一早起来,周管家便领了牌子去长秋湖边的酒楼一趟,让掌柜预留出一只画舫来,为今夜宴谢明夫人而留,接着又亲自去镇朔将军府跑了一趟。
沈府名下经营的产业众多,这酒楼便是其一,私人画舫这块儿顺带让酒楼接管着。
入夜后的长秋湖波光凌凌,十里画舫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绵延不绝地在湖面回荡。
一座三层高刻有精美浮雕的画舫矗立在湖中央,周围的小画舫隐隐有以它为首、避让着它的趋势。
画舫的第二层,宽敞明亮。
精美雅致的湖光山色座屏将屋子一分为二,临窗的束腰海棠式香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几只新折的春柳,香炉里飘着淡淡清香。
袅袅烟雾中,沈烨一身薄墨色青松缂丝长袍,坐在屋内楠木圆桌旁,长指翻着方才酒楼送来的账目,他也不常看,通常是交给周管家核对。
俄而一道香风入室,楼梯间传来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的温言细语。
沈烨也没起身,眼神示意身侧的玄英,玄英立即来到过道口守着。
明夫人甫一到,玄英便弯腰低头伸手示意道,“夫人这边请。”
明夫人一张圆润脸庞,看起来异常可亲,只见她朝上首的沈烨微笑道,“一罐凝香膏而已,哪里值得沈大人如此大费周章。”
这画舫是沈烨与他的门生共同设计督建而成,完工后,许多达官贵人想要来这画舫一游都被沈烨严辞拒绝,明夫人这般说到底也没说错。
说完,明夫人朝身后挥挥手,“还不上来,你们姐妹不是早就嚷着想来这画舫一游,还愣着做什么?”
陈怀柔这才娇羞着一张脸,款步上来,一抬头就看到楠木圆桌旁正襟危坐的沈烨,白皙长指紧握账册,一丝不苟地查看。
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就能搅得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可沈烨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落在她身上,一直凝着手中的账册。
明夫人见女儿这幅模样,轻咳一声道,“还不快去寻个位置坐好,菲儿也去。”
陈芳菲内心颇为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阿姐是彻底没救了,真不知道这老男人有什么好的?
沈烨将账本递给玄英,起身朝明夫人拱拱手,声音和煦道,“多谢那晚明夫人慷慨解囊,赠沈某药膏,药膏开封用过后,也不便归还。”
“听闻夫人喜琴,特地命人寻来这“知微”,望夫人收下。”
明夫人闻言,果真眼睛一亮,笑道,“知微我派人寻了快半年,还是沈大人有门道。”
沈烨露出一个疏离得体的笑,“待晚宴结束后,我再让玄英将琴送到贵府。”
宴罢,几人闲谈着一些琴棋书画之事,沈烨偶尔抛出几句一两句真知灼见,惹得明夫人与陈怀柔惊叹连连。
陈芳菲对此却嗤之以鼻。
明夫人老早就知道陈怀柔对沈烨心生爱慕,考虑到沈烨的年岁以及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她本不赞成这事儿。
可今日一见沈烨其人,观其容颜整个金陵恐无人能及不说,待人接物俱考虑周全,不浮不躁,沉稳有度。
这样看来,怀柔嫁予他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样的话,她得再打探打探。
于是把凝香膏当由头,试探道,“不知沈大人可曾想过再娶?”
沈烨闻言,神色难辨喜怒,眸色沉沉,“想必夫人也听过沈某的不少传闻,沈某这具破败身子不便去祸害别人。”
坐在珊瑚圆椅上的陈芳菲听不下去了,觉得沈烨根本就是名伪君子,突兀插话道,“我却不知沈大人深夜派人来娶凝香膏是为何?”
这话多少带点无礼了。
沈烨闻言轻飘飘乜她一眼,陈芳菲吓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陈芳菲幼时随父在军营待过,荒郊野外常有野狼出没,沈烨的眼神与那些野狼的眼神如出一辙。
孤高冷戾,不知何时就会一跃而起起,将你撕碎。
陈怀柔与明夫人同时厉声阻止。“芳菲!”
陈芳菲这才畏葸地缩到一边。
沈烨官居首辅,在文官中的地位无人能及,若他事后给自家夫君使绊子那可就糟了。
想想就心里一阵后怕,明夫人赶忙致歉,“芳菲,怎能与沈大人如此说话,没大没小的,还不给沈大人陪个不是。”
陈芳菲弯腰做了个拱手礼,不情不愿道,“还望大人海涵,莫将小女的话放在心上。”
沈烨没回话,官场多年,他深谙人性,只点点头表示这歉意他接受了。
……
一时间,舫内陷入无声的尴尬。
这时,窗外传来翅膀的拍打声,沈烨起身推开窗牖,一点白稳稳地落在他肩上,矜傲地抬抬腿儿,只见爪子上绑着个小纸条。
沈烨曲手摸摸它的脑袋,取下字条,含笑道,“辛苦你了,去吧。”
沈烨打开字条,看完后,眉宇中钳起一抹少有的愠怒,她竟将梅树砍了?
明夫人与陈芳菲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并未注意到男子的神色,她们的注意力全被一点白吸引去。
只有陈怀柔注意到那字条上的“姜”字,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情急之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神色慌乱地去看男子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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