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拾安走后,姜云簌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没了逛寺院的兴致。
起身将衣裳稍作整理一番,颇为嫌弃地将手里的药瓶递给青霜,“寻个地方,扔了吧。”
察觉到姜云簌对沈拾安的敌意,青霜忍不住开口询问,“姑娘是不喜欢拾安公子?”
姜云簌没作解释,点点头,声音冷然,“他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见到此人,小心为上。”
大名鼎鼎的皇城第一公子竟不是什么好人,青霜虽不明白姜云簌为何这样说,但做婢子的,听主子的总没错。
两人一前一后原路返回寮房,想到方才姜云簌竟把凝香膏给了拾安公子,嘱托他带给沈公子。
青霜心里猫挠一样,“那拾安公子与送凝香膏的沈公子有何关系呢?”
下一刻,姜云簌的回答在青霜脑中炸裂开来。
只听姜云簌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他嘛,是沈拾安的父亲,当朝首辅沈烨。”
沈烨平日深居简出、醉心于公务,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但他一举收服十二城后,便无人不知。
不过,众人也只知其名,不识其人,更添其神秘。
青霜听后双眼一鼓,结结巴巴道,“他,他就是沈大人?难怪昨日他只是看了婢子一眼,婢子浑身就冰扎似的疼。”
姜云簌指尖戳戳她的额头,好笑道,“夸大其词。”
青霜又道,“不过,沈大人可真是,不仅长得好,官儿还做的那么大,难怪金陵有那么多的贵女抢破脑袋也想做他的续弦。”
姜云簌闻言一愣,那夜经她一试,沈烨此人古板又不解风情,这些贵女是瞎了眼么?
不过心里又生出一抹危机感,她只是一名庶女而已,争得过那些贵女么?
姜云簌闷闷地揪着手帕,“是吗?我怎不知那么多贵女想嫁他?”
青霜有些不自在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金陵一半儿的贵女想嫁给沈拾安,剩下的都想嫁给沈大人。”
青霜说完又点点头,“还说什么宁做沈家妇,不做天家妃。”
姜云簌听完内心一梗,这些女子是有多想不开?
不过,她是不会放弃的。
……
入夜后,天又刮起一阵阵料峭春风。
沈府盛辉苑。廊檐下的紫檀墨竹六角宫灯随风轻曳,院里苍劲古朴的五宝垂枝梅疏枝横斜,给屋内送去一缕缕清香。
盛辉苑是沈烨的书房。
沈烨一袭灰青色杭绸直裰,外罩一件玄色青松纹刻丝鹤氅,白皙脖颈藏在领下。
此刻端坐在紫檀三弯腿罗汉榻上,宽敞的脚踏上搁着一个脚炉,几案上的兽耳三足炉里吐出袅袅松墨香。
端起案上的清茶饮过一口,一开口,领下的喉结极有规律地滚动起来。
“他人呢?”
明日吏部便会停止筛选人员,今日上值时吏部尚书特地提醒他。
玄英一听,暗道不好,公子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玄英低头盯着地毯上的绣着的“寿”字纹,吞吐道,“公子他,他今日去了慈恩寺,现下还未回府。”
话一落地,屋里瞬间陷入阒寂,唯有窗外簌簌的风响。
玄英头快埋到地上。
若沈拾安碰到他的底线,按以往沈烨的性子,不会再多管他什么,任其自生自灭。
可今晚,沈烨却多问了句,“他去慈恩寺做何?”
玄英心里叫苦不迭,声音越来越低,“这几日姜大人对庶女大打出手之事传的沸沸扬扬,公子他给姜姑娘送药去了。”
室内再次陷入静默。
这时,屋外传来周管事的声音。
“老爷,公子他说有事寻您,您是见或不见?”
沈烨朝地上的玄英摆摆手,玄英起身侍立在侧。
沈烨沉声开口,声音难辨喜怒。
“让他进来。”
每次来盛辉苑沈拾安心里都好似揣着只兔子,忐忑不安。沈烨每一句话,他都需仔细斟酌才敢回话。
甫一踏入书房,罗汉榻上方便传来一道冷肃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沈烨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一圈,一身白衣十分出尘,头戴白玉冠,容貌俊秀,显示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精神气。
看来去见她时还精心装扮过。
沈烨摸摸腕上的念珠,淡淡开口,“何事寻我?”
沈拾安抬头小心看沈烨一眼,忙从袖中取出凝香膏。
双手捧到沈烨面前,“父亲,姜姑娘说多谢父亲的凝香膏,凝香膏太过贵重,如今她的脸已然大好,该物归原主。”
沈烨眸色一沉,她这是不肯罢手?
沈烨示意身旁的玄英,玄英心领神会地伸手接过。
见玄英接过凝香膏,沈拾安心里一松,送还凝香膏,他便可以告退了。
在亲眼见到姜云簌拿出凝香膏时,沈烨还以为父亲也看上了她,如今他观沈烨的神色,那冷冰冰的模样,哪里是看上人的样子。
沈拾安这般胡思乱想着,沈烨接下来的问题让他落下去的心又提起来。
“你送了她药膏?”沈烨轻飘飘一问。
沈拾安只觉此刻好似被人当街扒了衣裳,一种莫名的羞耻烧起来。
脸微微一红,埋头道,“是。”
“她收了?”沈烨又接着问。
不知为何,沈烨语气明明轻松又平常,可沈拾安却品出一丝危险来。
但一想到恍若神妃仙子的姜云簌收下自己的药膏,心里又无端升起一抹自豪来。
毫不迟疑道,“是,姜姑娘收下了。”
“哐”一声,青玉罗汉杯杯底不轻不重地磕在小几上,沈烨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首的沈拾安。
“吏部尚书今日告知我明日便是最后期限,想必你并未备好投供文牍。”
“既如此,近日邠州地龙翻身,百姓死伤无数,圣上派户部尚书前往邠州赈灾,你无事可做,今晚去收拾一番,明日便去找尚书报道吧。”
邠州地龙翻身,邸报早早送入皇城,沈拾安自是知道,可地龙翻身,有没有余动尚未可知,若有余动,性命堪忧。
沈拾安慌了,正要推拒,一抬头看到沈烨那不怒自威的气息碾过来。
即刻结结巴巴道,“孩儿,孩儿领命。”
“都下去吧。”沈烨拢拢鹤氅,刚一起身,心口突地剧烈一缩,沈烨握紧腕上的念珠,念珠刻进肌肤,他恍若未觉,若无其事地往檀木书案旁走去。
沈拾安与玄英两人退了出去,屋内又陷入静谧。
沈烨来到窗边,从袖中取出竹哨,薄唇向上一压,哨声响起。
窗外传来“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
一点白晃晃悠悠飞到窗边,悬停在半空一会儿,而后尖利的爪子牢牢抓住窗沿。
白乎乎的脑袋一歪,眼珠滴溜溜地盯着沈烨,沈烨两指一屈,叩响书案,它就乖觉地伸出脑袋在他手心磨蹭。
沈烨大手抚上它的翎羽,一下又一下,鸢色翎羽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沈烨凝着翎羽,不知在想些什么。
……
镇朔将军府秋水院。
陈芳菲一身大红骑装,扯着头上的小辫儿,在屋里来回踱步。
半晌,唇瓣一噘,抱怨道,“阿姐,要不咱换个人欢喜呗?那姓沈的有什么好,克死妻子不说,成日冷着一张脸,像冰块儿一样,想想就瘆得慌。”
罗汉榻上的女子手握绣绷,熟稔地绣着什么,听到陈芳菲的话,声音颇为严厉道,“芳菲,不许对沈大人无礼。”
“他的好,你们都不明白。”
陈怀柔想起父亲生辰时,那是她第一次见沈烨,人满为患的花园里,人人脸上戴着假笑的面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而沈烨却独自坐在凉亭里,温柔耐心地逗弄着石桌上的一只白头鹰,与这污浊不堪的人群格格不入。
而后即使他用冰冷的目光看向她时,她也不觉害怕。
陈芳菲实在不知到底怎么才能让阿姐放弃沈烨,忍不住泼冷水,“阿姐,那他要是根本不打算再娶呢?阿姐难道也要等到那个时候?”
陈怀柔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睛望向虚空,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放心,只要他心里没人,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好。”
陈芳菲默了默,憋出大招,“可阿姐,你不会不知道昨前夜他从慈恩寺回城,到了城门口又突然折返,最后还派人来借凝香膏一事吧?”
陈怀柔放下绣绷,揉揉眼睛,静静看着陈芳菲,“芳菲,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芳菲虽然心疼阿家,但还是小声说出自己听到的消息,“现在都传遍了,姜大人罚庶女姜云簌在慈恩寺禁足三月,姜云簌被罚去慈恩寺的当晚,沈大人不知何故折返慈恩寺。”
陈芳菲小心翼翼觑觑陈怀柔,又道,“要说这俩人没些什么,打死我也不信。”
“嘶”,绣花针刺破手指,陈怀柔忙用唇吮住。
陈芳菲忙来到罗汉榻前半跪着,扯过陈怀柔的手仔细察看,“阿姐,看吧,你可以一直等他,但他不可能,一直等你。”
陈怀柔“唰”一下缩回手,神情有些漠然,“你都说了,她不过是姜家一名庶女而已,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陈芳菲呆在原地,阿姐真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