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就是那名当日机灵捧来冰酪的小侍女,今日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在花房精挑细选了一盆莲花想着要献给女帝,路上却遇见两个侍女躲在树后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竖了竖耳朵,放轻步子,小心靠了过去。
“哎?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宫内的守卫多了好些个,这是什么回事?”
“你一说还真是,从前虽然也多,但是也不像现在这几日,每日里板着个脸巡逻,怪是吓人”,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既慌且疑。
“莫非……”
听到这里小月哪里还站的住?
她将莲花护在怀里,几步就冲了上去,搡开两人呸了一口,道:“那是祁大人忧心陛下安全,这才加派守卫,你们懂什么!”
两人被任当场撞破,先是一惊,在一看来人面容,那惊就化作了怒:“就你懂!看看你那铆足了往上爬的劲!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小月“嘿”了一声,不仅没生气,反倒是沾沾自喜,啐道:“这酸味大的真是十里八乡都闻的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你们想爬还没那本事呢!”语毕转身就走,毫不恋战。
她穿过垂花门,一路行过抄手游廊,到两仪殿时面上已换上了讨喜的笑。
这几日她受女帝宠爱,禁卫们倒也没拦她。小月轻手轻脚的掀开帐幔,双手捧起那盆莲花正准备开口邀功,却在看见眼前的状况时,惊得猛然捂住嘴。
只见那方唯有梁朝陛下才能躺的软塌上,赫然坐着的竟是祁大人!
而软塌原本的主人,却侧坐在祁大人的腿上,一双胳膊搂在祁大人的后颈处,广袖滑落,露出羊脂白玉似的肌肤。
极是亲密。
小月将帷帐放下,动作比方才又轻了十分。
直至退出殿外后,她才拍了拍胸口,等那骨子如雷心跳平静下去之后,一股难言的兴奋瞬间冲进脑子——她果然赌对了!陛下连祁大人也可以拿下,往后她跟着陛下,定然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苏萤双手交叠在祁嘉颈后,人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般了。
——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三日。
这几天来她倒是也从小月口中听了不少别的事情,却发现这一世和从前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但她再一想也就释然了,妙高幻境虽说是无限轮回,但有仙君这个变数在,每一世有些许不同倒也无可厚非。
苏萤今日不用上朝,正想着去祁嘉府上转转,打探一下祁嘉这一世的情况,却没想到十名侍从鱼贯而入,每人怀中都抱着厚厚的一摞卷轴,将脸严严实实的挡住。
为首的正是那名劝诫苏萤吃冰酪的侍女,唤作珠儿。
珠儿低头行了个礼:“陛下,这些卷轴上全是都督精挑细选出来的帝后人选,还请陛下过目。”
——都督?
苏萤敛眉,她还以为这珠儿是祁嘉的人,现如今看来倒是误会了,想来那日的那声“大人”并非指祁嘉,而是这位还未曾露脸的都督。
她伏在迎枕上,就连身子都懒得直起来,粗粗落了一眼在那些雪白的绢布上,意兴阑珊的,敷衍道:“哦……原来是这事啊,没什么好瞧的”,抬指往书案上一指:“搁那儿吧。”
珠儿并未退,只朝身后的小公公使了个眼色,小公公动作麻利的展开手中一份卷轴,开始介绍:“这是大司农家的二公子,年方十九,正是堪配陛下。”
语毕,珠儿与小公公便含笑等着苏萤开口,却不想却见女帝面上的笑意竟然消失不见,黑白分明的眼中现出一丝讽意:“什么情情爱爱的,叫人倒胃口。”
此话一出,两仪殿中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僵。
侍从们心下都是一紧,知道今日这活计怕是不好交代,一时间纷纷垂下头。
珠儿更是煎熬,她面上强撑出一个笑来,劝道:“陛下……”
“行了,也罢,呈上来给我瞧瞧。”
珠儿与小公公顿时齐齐面露喜色,“是!”
苏萤接过卷轴,只见这一幅中是一位身着宝蓝色的年轻男子,头发用发簪挽在脑后,眉眼温顺,看起来性子便是极好的。
又拿过第二幅,却是着劲装铠甲的爽朗男子,手执宝剑,甚是意气风发。
……一路看下来,各色各样的男子都有,竟然无一重复的。
可苏萤却越瞧越没劲,正想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却听得一声嗤笑从门口传来,“陛下这是……在选后?”
她扭头一瞧,就见祁嘉双手负在身后,身姿笔直、积石如玉,正站在转角屏风处……可那眼神却跟看猴似的。
“你怎的来了?不说今日要送张越之的小儿子——”苏萤抿了笑。
“……出嫁吗?”
说起这事,苏萤便忍不住笑。想不到祁嘉办事竟有雷霆之速,不过区区三日,就摆平了一切,敲锣打鼓的将张小公子送往黄沙城成亲去了。
“张大人念子心切,本官又岂是那等没眼色的人?”
苏萤暗道你是担心张越之被这场面刺激昏了头,当场找你麻烦吧。
却见祁嘉看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那几摞卷轴,随即走至一名侍从身旁,拿起一只卷轴展开来,随意道:“陛下挑选的如何了?”
苏萤抬手又喝下一勺冰酪,“别提了,没什么合心意的。”
薄唇勾了勾,祁嘉随手一扔,就将乱成一团的卷轴重又扔回了那侍从身上。
力道应当不大,可那侍从却站不稳似的,整个人抖抖索索,竟双腿一软,颤抖着跪了下去。
祁嘉盯着跪在脚边的人,慢悠悠道:“兹事体大,这些人也太不尽心了,竟连陛下的喜好也摸不清。”
侍从不敢说话,只趴伏在地上。
“行了,都退下吧”,祁嘉也不与侍从为难,只往苏萤身边行去。
珠儿咬了咬唇,她也不敢在此人面前造次,只得躬身退下。
殿门被掩上,祁嘉撩袍坐下,看了一眼少女身上的衣裙,忽然道:“我记得你从前总穿白色,从不爱别的衣裳,怎的这些日子倒像是彻底换了个模样?”
“哦……”苏萤低头瞧了瞧身上镶了金线的绛红单罗纱锦裙,模糊道:“是出了些许变故,便不爱穿白了。”
她抬起头来,粉润的唇抿了抿,眼中却什么笑意也无,“从前爱穿白衣,是为着旁人的喜好,现在不穿白衣了,是为了自己高兴。”
祁嘉轻飘飘的“哦”了一声,随手拾了一根狼毫握在手中把玩,忽然道:“怎么突然生了这般感慨?听着这话,倒好似你受过什么情伤似的。”
“感慨倒提不上。只是觉得,委屈自己得来的东西,到底不能算真正的拥有。”
这回答……
祁嘉挑了挑眉,倒是直接略过了他第二个问题呵。
苏萤不是不恨。
被骗被伤之痛,又岂是轻易就能释怀的?
龙筋刚碎裂的那日,她强撑着化为龙形,才一回雷泽山就陷入了昏迷。可若是当真能彻底昏过去,也算是幸事了。
她却偏偏留有一丝意识,每日每夜都在清晰的感受着失去龙筋之苦。
龙筋就恰如一根定海神针,可以让她体内的灵力安分守己。没了龙筋,控制不住的磅礴灵力就如同疯牛一般,在她体内筋脉中横冲直撞。
皮肉之下,看不见的地方处处都是伤痕。每当痛得恨不得死去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不过就是动了心、付了情。
没有人告诉她,这般理所应当的事情却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祁嘉的视线落在苏萤半阖的睫毛上,日光落在其上,模糊成一团温柔的光晕。
他忽然开口,语气极平静:“这是自然,任谁也不能左右你,你若喜欢穿红衣,那就穿红衣。”
苏萤本想扯出一个笑意来,却只觉嘴角僵直、如何也提不起来,只得掩饰的又要去饮下一勺冰酪。
“你冰酪食的太多了,对身子无益。”
她原本还陷在那段不见天日的时光中,闻言却不由得失笑起来:“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刚刚不是还说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
祁嘉可是思路清晰的很,一点儿也没被她绕进去:“那也必须是在不伤身体的情况下”,他见苏萤又想要趁机饮下一口,干脆直接动手夺过调羹。
——却不想苏萤正要躲开,两厢动作一错之下,祁嘉竟一把抓住了苏萤的手。
掌心的手依旧软白柔嫩,十指纤纤,任谁也无法从这只手中挑出半点瑕疵。
可祁嘉却骤然蹙紧了眉头,他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握的愈发的紧,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再开口时气势迫人:“你的手怎么冻成这样?!”
窗外的蝉鸣叫的愈发声嘶力竭,仲夏太热,暑气灼的人人都浑身滚烫。
可在这样的夏日,苏萤的手却冷的像是极北冻原上的寒冰。初初握住这手时,祁嘉甚至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直接扣住苏萤的手腕、又将手背贴了苏萤的额头,这才发现她不仅是手冰的吓人,她浑身上下竟然都如同寒冰一般。
“怎么回事?!”
苏萤已经忍不住开始发起抖,她慢吞吞的想将一旁的薄毯拿过来,可手指却僵硬的不行,好半晌竟然也抓不住。
她嘟嘟嘴、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来了这之后,就不会犯病了呢。”
“说话!你是怎么了!”祁嘉面色极沉,转头就朝门外高声道:“传……”
“别!”苏萤无力的扶住祁嘉的胳膊,阻止道:“没用的……”
祁嘉一愣,下颌的肌肉咬的极紧,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就做下了决定。他展臂一揽,一手护住苏萤的后背、一手捞在膝弯,将少女稳稳的打横抱了起来,朝软塌走去。
这一动作原本胡乱扑在地上的衣裙霎时间迤逦散开,祁嘉打眼一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见玉足如雪一般白,蔻丹轻缀在打磨的极圆润的甲面上,漂亮的惊人。
这人竟然还未穿鞋袜,光脚踩在木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