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说完,李寻便沾沾自喜,他将自己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琢磨,只觉自己可真是个人才,这番话既讨好了箫郁,又彰显他须弥谷仁义慈爱,实在是再完美不过。
他却没留意,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许久之后,萧郁依旧毫无反应,李寻心下一突,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莫非萧郁同那条龙之间的龃龉已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现如今他抢在萧郁前面动了手,那可不就是……
李寻讪笑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不了原本显得苍白疲惫的男人忽然间凌空而起,只一眨眼就落在他跟前。
“——折磨?”
“你用的是哪只手伤的她,这只吗?”
这语气一听就知不好,李寻心下大骇,正要抬手抵挡,却发现周身已无法动弹,只有眼珠胡乱的颤动,怕的大叫一声:“萧郁!你要做什么?!”
却觉一阵彻骨剧痛自自己右肩传来,耳边只听“喀拉”一声脆响!
李寻转头去瞧,却发现自己的右臂正孤零零的被萧郁握在掌心,血骨森森,正不停地淌着血。
——萧郁竟然硬生生的将他的右臂撕下!
“——啊!”
“啊!”
“我……我的手……”
几滴鲜血溅在了萧郁苍白的脸上,俊美如铸的脸满是悍厉阴翳,宛如凶神降世。
“——不,不是!萧郁,你是疯了吗?!你竟然敢……”
“还是这一只?”
最后一字出口,左臂亦被活生生扯下,鲜血淋漓。
迎星殿中,一时间只闻惨绝人寰的哀嚎,殿外的侍从深深的垂下头,绷紧了浑身的皮子,不敢弄出半分声响。
不过须臾,惨叫声戛然而止,李寻竟硬生生痛昏了过去。
萧郁扔掉掌中断肢,看也不看昏死过去的李寻,只吩咐道,“去查。”
“是!”
自有亲卫上前来拖走李寻,又有侍从入内,将一地血迹洗净,一切复原如初。
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须臾便重归安静,众人都退至迎星殿外,只余萧郁一人独自站在殿内,方才还能轻而易举撕裂白骨筋肉的手指,现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
焚炉秘境乃一处大洞天,有东胜身洲、南赡部洲、西牛货洲、北俱卢州,呈守护之势,将?利天围绕在正中,旷阔广袤如恒沙三千世界,要在这儿去寻一尾莫须有的龙,谈何容易?
只是少主有令,亲卫自当遵从。
徐吉一路押解着李寻,往西北方向去了,所有人均是将全身灵力运到了极致,仅仅耗费三个时辰,就抵达万里之外。
然而……当抵达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徐吉作了一个停下的动作,身后一行黑胄兵士即刻止步,他自怀中摸出一粒传音珠,开口禀告:“少主,焚谷秘境已到。”
传音珠闪了闪,萧郁的声音自传音珠中响起:“李寻如何了?”
徐吉低头瞥了眼依旧昏死的人,“还未醒。”
“弄醒,让他带路。”
语罢,传音珠闪了闪,便暗了下去。
徐吉朝身后的一名黑胄兵士使了一个眼色,只见一桶冰水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泼到李寻身上。
“——醒了没?好生带路,少主许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这厢,传音珠的另一头,话才说完,就见萧郁手指一松,传音珠就从指尖滑落,跌进草丛中,咕噜噜一路不知滚去了哪里。
萧郁独自坐在湖边石桌旁,抬首望着天上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日晚风拂过,自清爽无比,一波又一波的湖水冲击着湖岸,波光粼粼,月色被波涛洗的愈发温柔,竟将石桌上那柄寒气逼人的匕首也抹去了锋芒。
萧郁手指翻动,抬手解开玄黑大氅,任由其落入载满露水的翠绿草地,又依次将肩头的外衣、中衣扯下,露出底下的胸膛。
男人胸腹处壁垒分明,结实坚硬的肌肉顺着腹部的线条一直往下,没入堆叠在腰间的衣物中。可他的胸口处却见数道凌乱狰狞的伤口,横亘在原本完美无瑕的皮肤上,倒让这具躯体的美感大打折扣。
萧郁探手将匕首握在掌中,看也不看,轻描淡写的朝胸口心脏处狠狠扎下,倒仿佛匕尖之下,是别人的血肉躯干一般。
只听他闷哼一声,原来竟是锐利刀锋沿着心脉重重一划!
心头血便顺着刃身滚落,滴入提前备好的瓶中。
——无妄山虽掌世间机缘仙机,却不可阻挠星辰运行、世事因果,除非……
无妄山的主人愿意用心头金血来换取溯洄时间洪流的机会。
萧郁利落的拔出匕首,将瓶子封住,又将衣物一一穿回,动作熟练,面上一丝多余的波动也无。
这般举动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被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按理说萧郁应当再无心绪起伏了才是,可不知是今夜的月亮太圆、还是今晨的梦太真实。
只见萧郁突然晃了晃,整个人重重的栽倒在草地上。霜雪忽然间凝结在他浓黑纤长的睫和眉上,刺骨的寒意自他周身升腾而起,如同白色烟雾,已然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箫郁长眉紧蹙,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可声音太低,低的听不清。
下一刻,只见他长指忽然一僵,整个人都紧紧的蜷缩起来,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
连绵起伏的山脉最深处,深到连仲夏的暑气也无法抵挡的角,一尾浑身覆满了洁白鳞甲的小龙正紧紧盘绕成一团,腹部一起一伏,睡的正香。
一只浑身漆黑的小虫却趁着这时候不知不觉的靠近,翻越过起起伏伏的岩石,小心翼翼的爬上了白龙的尾巴,触须动了动,口器一张,就要重重咬下,却没料到龙尾陡然之间高高抬起,而后重重的砸下。
“吧唧”一声,黑虫被狠狠拍向地面,蓦的一撞,瞬间化作了一道青烟,消失不见。
白龙甩了甩尾巴,却连眼也没睁开,只懒洋洋的道:“我看你是闲着没事做了,找我讨打来了?”
语气虽不客气,可话语却透露着亲昵。
一个黑色人影逐渐显现在了白龙身侧,只是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篷中,叫人看不清面容:“我的好妹妹,百年已过,你还要在这儿躲到什么时候?”
小白龙睨他一眼,又闭上了眼。
“别垂头丧气了,重塑龙筋的事,我寻着法子了。”
小白龙的尾巴动了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说来听听。”
***
梁国,皇城。
苏萤双臂一抱,与自家兄长站在云端,瞄着正躺在云水焱石雕刻而成的榻上的女帝,声音淡淡的:“——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苏泽满脸都是贱兮兮的笑:“我的好妹妹,怎么样,哥哥待你够好了吧?”
苏萤也不多说废话,抬臂掀袖,直接将虎口处那抹绯色的伤痕杵至苏泽眼前。
百年前,她便是信了自家兄长的胡言乱语,去妙高幻境中帮他的好友渡劫,谁曾想一个不留神,竟然在手上留下了这印记,百年之后竟然仍未消散。
事到如今,罪证还在此,苏泽竟然还想哄她,想的到挺美。
苏泽双拳一抱,也不觉丢人,好脾气的朝自家妹妹鞠了一个大躬,“这回真不是哄你,此人的身份我虽不能透露,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此次你助他历劫成功……哎哎哎,你别走啊!”
苏萤根本不听他讲完,转身便要遁走,苏泽连忙疾走几步,扭身挡在苏萤跟前,面色焦灼,“我是认真的,你助他便是助你,只要你……”
苏萤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我是没了龙筋,不是没了脑子。”
此话一出,就见苏泽面色微变,兄妹二人一时间均沉默了下来。
百年前,苏萤忽然失踪了数日,再回雷泽时,没了龙筋、还拖着一身的伤,可任谁问,她也不肯开口。
苏泽望着自家妹妹沉静至极的面容,脑中尤记得从前那不过到他膝盖高、还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没想到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竟然已经长大了。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下一刻便轻抚了抚苏萤的头顶,苏泽敦敦道:“有些事——你不想说,兄长必不会逼你,只是没了龙筋与你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我那好友此次到底渡的什么劫,过去百年竟然还未参破,只能困在这一世无限轮回。此事拖到今日,已成了莫大的机缘。若你当真能成功助他度过此劫,你便可向他提一个要求,他定无法拒绝。”
苏萤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不过须臾,她心绪就已平静下来,将方才出现在脑海中的那抹身影远远扔至脑后,“莫非我重塑龙筋所需之物,只有哥哥那位挚友才能给?”
苏泽弯眸一笑,他生的硬朗疏阔,比之苏萤,更像龙主许多,这一笑之下却如冬日暖阳,叫人心安:“你放心,只要得他一诺,你重塑龙筋,便指日可待。”
苏萤微微叹了一口气,这百年来她虽一直沉睡,但也知晓自家爹爹和兄长从未停止为自己的事奔波劳累,现如今终于有了些许期望,她又如何忍心让他们失望呢?
她头也不回的跃下云端,“若是不成,我回去砸了你那尊狐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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