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省的宫人从未见过连修慌乱过,便是做错事被问责时,他也都是一副冰冷漠然的神情。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连少监。他双唇紧闭,目光幽暗,眉宇间似还是那个冷漠模样,可若是细看,便可知他身下步伐早已凌乱。
宫人们心中不由猜测,藏书阁那边定是出了大事。
赵睿带着两个宫人刚一走出内侍省的大门,就看到连修追了上来。
赵睿没想到连修方才还交代他今日不会去,眨眼的工夫就又反悔了,这样的做派明显与平时不同,不过赵睿再是意外,也没有多嘴去问,跟着连修继续快步朝藏书阁走去。
几人来到藏书阁,连修视线快速扫了一圈,没见到宋楚灵的身影,顷刻间冷眸落在了小顺子身上,问他:“宋楚灵呢?”
小顺子从前是见过连修的,也知道他向来都是这样冷着一张脸,却没料到此刻会被这双冷眸盯得有些害怕,他抬手指着二楼的方向,小声道:“这丫头不听劝,非要自己上去拿蛇。”
旁边那个最初看到蛇的宫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她还说她能将那毒蛇敲晕了去。”
毒蛇……
连修眸光又冷几分,他一面朝院里走去,一面冷声吩咐赵睿,“没我吩咐,不可入内。”
赵睿知道那窝黑老鼠不会让人染病,却对那蛇一无所知,他见连修空着手就要上楼,连忙提醒道:“少监,那蛇……”
“听令行事。”话音落下,连修已经跨上二楼,没有半分犹豫便推门而入。
院外的宫人见这架势,不由小声议论道:“原来连少监也会捕蛇啊……”
连修进来时,屋里已经无人,整个房间安静又祥和,几乎没有看到半分混乱或是狼藉,这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他四下观望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又来到窗旁。
窗子虚掩着,只露出一道细微的缝隙,窗梁上的竹帘,也有些许的凌乱。
看来,她已经上去了。
连修转过身,目光被角落里一个倒扣的木桶所吸引,他慢慢朝过走去,轻轻在木桶底部敲了两声,见里面没有一点动静,这才弯身试探性将木桶抬起一条缝隙,朝里看去。
木桶里面是一条手臂粗的大王蛇,还有几只老鼠,它们皆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又将木桶抬高,目光在里面细细打量了一圈,发现的确没有血迹,这才重新将木桶盖好,终是轻轻呼了口气出来,不过,在没有亲见到她之前,连修心中的慌乱还是无法彻底平息。
藏书阁内,每一层都是大通间,里面紧凑的摆放着一排排书柜,上面的书册归置的整齐有序。
宋楚灵之前就同小路子有些往来,她知道藏书阁书册归类的习惯,很快就寻到了大魏二十年间,宸妃一事的卷宗。
看到七年前冰冷的墨迹,宋楚灵便是再能隐忍,此刻的指尖也不由开始慢慢颤抖起来。
大晋二十年,十一月十六日——
宸妃荣氏林欣,禁足于永寿宫……
十二月二十二日——
宸妃荣氏林欣,服用过量番木鳖中毒身亡……
十二月二十三日——
已故宸妃之子李碂,养于坤宁宫……
由于时间的原因,宋楚灵只能强稳住心神,快速扫过一眼,将这些尤为重要的时间节点记于心中,她一面暗忖,一面将书册重新放回原处,随后又立即寻出了同一时间段,皇上出行的记录。
大晋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戌时三刻——
帝临坤宁宫。
子时一刻——
帝离坤宁宫,入永寿宫。
丑时——
帝临延晖阁。
丑时两刻——
帝回养心殿。
宋楚灵在脑中与方才看到的宸妃时间线相交,很快便有了画面。
外间一直传言,宸妃当年与人私通,被皇上下令禁足于永寿宫中,后因她在皇上寿辰当日,服毒自尽,冒犯天颜,才惹得皇上震怒,下令将荣氏满门抄斩。
宋楚灵知道姐姐当年是被构陷,也知道构陷她之人身份极高,直到如今都无法撼动,不然刘翠兰怎会临死都不肯说出那人姓名,符合条件的后宫妃嫔中,除了皇后,还有诞下两位皇子的娴贵妃,以及育有一位公主的齐妃。
原本她还需费些时间在这三人中去仔细调查,然此刻结合了这两本书册的时间线来看——
就在姐姐被下令禁足的前一晚,原本按照惯例,皇上应当是留在坤宁宫的,可是子时那个原本已该睡下的时间,皇上竟不顾皇后颜面,要从坤宁宫离开,这足以证明帝后之间的离析,是忽然出现的,不然皇上不会忍到这个时辰。
皇上夜里去了永寿宫,却并未在宫中歇下,而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又去了御花园的延晖阁。
要知道那是数九寒冬的深夜,皇上竟会去延晖阁?
而后第二日,姐姐就被下令禁足,那所谓私通的传言便不径而走。
宋楚灵握住书册的手止不住颤抖,她将书册紧紧合上,闭上眼努力匀了几个呼吸。
向来性情和善,温婉大气的皇后娘娘,之所以要在那个时辰与皇上起纷争,只有一个可能——
她知道宸妃此时不在永寿宫,皇上怒极而去时,会因见不到宸妃而震怒,待皇上在延晖阁寻到宸妃时,便是对她再过宠爱,也绝不会信她之言。
也许,那时候的宸妃根本无法言语。
想到这儿,宋楚灵心脏的部位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她缓缓睁眼,泪水已将视线模糊。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将书册放回原本的位置。
她不知姐姐是如何会出现在延晖阁的,也不知那晚皇上在延晖阁究竟看到了什么,这当中的确尚还有古怪之处需要一一核实,可有一点她已然明确,构陷姐姐私通,害她全族之命的人里,少不了那位坤宁宫之主。
宋楚灵深吸一口气,不敢再久留,转身便来到窗口处,就在她将窗子推开,准备翻身而下时,忽然听到身后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响动。
与此同时,门外看守的宫人与宋楚灵皆是一愣,显然他们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宫人立即掏出钥匙,便要开锁。
宋楚灵顾不得其他,连忙将窗子合上,就近挑了一个高大的红木立柜,结果她刚背身而入,便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幽暗中,一把冰冷的匕首飞快地抵在她喉咙的位置。
此时,外面的两个宫人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两人一面四处查看。
随着当中一人脚步声愈发靠近,宋楚灵身后之人手中的匕首也愈发收紧,白皙的肌肤上已经隐约渗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宫人就在红木立柜外停了脚步,一时间柜中的两个人皆屏住呼吸。
“你说,该不是楼下那老鼠爬进来闹得响声吧?”外面的宫人开口道。
不远处另一人跟着道:“老鼠倒是罢了,可别是那毒蛇!”
“啊呸呸呸!”柜前的宫人一面说着,一面缩着脖子忙朝外走,“你可莫要吓唬我,若当真是毒蛇,咱俩可都……”
就在外面的两人说话之际,宋楚灵袖中不动声色地倏然落下一根发簪,这发簪被磨得无比锋利,她手腕微微向后一抬,身后之人的呼吸明显一滞,她脖颈上的匕首力道也倏然收住。
“放肆!”宋楚灵立即传来男子极为低沉的呵斥。
宋楚灵不仅神情未变,反而眸含杀意,发簪最为尖利之处,又朝后抵了一分,身后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住。
宋楚灵轻轻用膝盖将柜门顶开一条缝隙,一道微弱的光束照进黑暗,宋楚灵借着光亮,垂眸看向面前环住自己脖颈的手臂。
根据衣袖可以看出,这是皇城内最末等的巡逻侍卫穿得衣裳,可她能笃定,这男人定不是侍卫,因他的手背不仅白皙,且还光滑细腻,能有这样一双手的男人,非富即贵。
若是细闻,这男人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再回想方才那句低声的呵斥,整个皇宫中,能说出“放肆”二字的男人,可是屈指可数的。
宋楚灵已经猜出了身后之人的身份。
外面两位宫人已经重新合上房门,开始落锁。
这一次不等男子开口,宋楚灵率先压声道:“奴婢的贱命死不足惜,只是若殿下没了这宝贝,恐怕再费心思也无法坐上高位了。”
她话音极轻,却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的传入李砚耳中。
李砚再度愣住,他一身侍卫装束,且并未被这宫婢看到面容,她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
可随即,李砚又想到,这宫婢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何还敢动这样的心思,可当真是不怕死。
李砚剑眉深蹙,再度将唇畔贴近她耳旁,低沉的嗓音刚要出声,便见那犹如尖针一样的发簪,又朝里面深了一分,李砚不由吸气。
“殿下从未同奴婢见过面,如何?”
她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甚至还反过来威胁他。
李砚便是再恼怒,此刻也不容拒绝,他有种感觉,若他不答应,身前的宫婢当真会拿那东西狠狠刺他。
沉默的立柜中,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还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夹杂着些许忍冬花的香气,莫名令人陷入几分恍惚。
片刻后,李砚喉中低沉地挤出一个字,“嗯。”
宋楚灵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在得到了准确的答复后,她身后拿着发簪的手稳稳放在原处,没有半分晃动,另一只手则抬起来直接将抵在她喉咙的手臂推开。
随后,她又试探性地推开柜门打开,身子慢慢向外挪,因避讳她发簪的缘故,李砚从头到尾没有动作,眼睁睁看着她走出柜中。
可就在她倏地一下想要将发簪收回时,李砚终于安耐不住,扬手便去抓她手腕。
宋楚灵像是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在李砚扬手之时,她手腕轻巧一转,尖锐的发簪在李砚的手掌中落下一道触目的血迹。
李砚动作顿住,柜门便被外面之人立即紧紧合上,若是他不想再度惊扰到门外宫人,便只能就此作罢。
半晌后,整个屋子再度恢复静谧。
李砚才慢慢从柜中出来,他微微眯眼,逐渐适应了外间的光亮后,才垂眸看向掌心中那只青石耳坠。
作者有话要说:
李砚:竟敢拿我的宝贝要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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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因十岁那年,家逢大难,只剩他孤身一人,投奔至上京恩国公府。
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排挤他,嘲笑他,只有那个小姑娘,总是冲他甜甜的笑,天热时会给他送驱蚊的香囊,天冷时给他送炭火棉被,在旁人欺负他时,还会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一朝高中,顾成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门求娶,小姑娘得知后,没有半分惊喜,却是又惊又慌的连声拒绝。
直到这个时候,顾成因才知道,林温温从未喜欢过他,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
看着林温温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成因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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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乐道林府有双姝,长女林楚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品行端正有礼,而那小女儿林温温,除了一张看着就祸国殃民的脸以外,就没有一处能让人夸赞的。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些话还会难过,时日久了,好似也没那般在意了。直到一次偶然,她知道自幼就爱慕的林哥哥,喜欢长姐那样心底善良的人时,林温温着急了,旁的她是真的比不过,兴许比善良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然而她挑选错了目标,她不该将那伪装的善良用在一个阴冷狠戾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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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的马车上,林温温红着一双眼睛,神情是顾成因从未见过的愤恼,她开口便责骂道:“顾成因,你是疯狗吗!”
顾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脸颊上隐隐渗出血迹的红痕,沉声道:“说,你喜欢顾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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