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终于带着张哥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包厢,刚一出门便遇到了之前那位服务员。
“小姐,您需要帮助吗……”服务员走过来后看到季昭身上大片大片的红斑,一时骇得站在了原地不敢靠近。
她摇摇头,背着张哥继续往前走。在意识开始有些混沌的时候,似乎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把张哥接了过去,使她原本越来越难以呼吸的胸口舒缓了一些。
季昭用手撑住墙壁抬头看,透过模糊的视野看到是神色不明的顾溪舟,于是笑了笑,语不成句地说道:“是你啊……帮个忙……送我去医院……”
他似乎顿了顿,然后立马扶住了她微倾的身体,声音沉沉,话中情绪不明。
“怎么回事?”
季昭只是摇摇头挣开了那双手,突然又想起什么,她猛地抓住了顾溪舟的手臂,努力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叮嘱他:“别叫救护车……千万别……”
终于把话说完,她也没管顾溪舟什么回应,便松开手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她呼吸急促得像要把肺都给喘出来,眼前也开始变得晕眩,耳边一阵嗡鸣,但她强忍着,不肯晕过去。
“你好,小姐……小姐……醒醒……”
“……送去……急救……”
“病人……家属……病危通知书……”
她忍了很久,但最后终究是放任了自己,任由意识慢慢沉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以前她惯会的便是忍耐,可能是这些年做人类时的舒适日子过惯了,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快慢慢丢掉了。
这样可不行。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这样漫无目的地想道。
后来,是咿咿呀呀的昆曲唱腔把她给唤醒的。那声音从只有一点点,到慢慢放大,最后将她从无边黑暗中给带了出来。
那是一座民国时期的旧戏台,上头唱的,是洪昇的《长生殿》。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季昭静静望着戏台上的人唱着戏,手指不自觉地打着拍子。
良久,她低声笑了笑,拍子停了,戏也停了。原本还算热闹的地方,又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我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戏了。”
随着话落,季昭睁开了眼睛。
耳边是医院里机器“滴滴”响的声音,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鼻间是萦绕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
“阿昭!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男人激动的声音顿时在她耳边响起,似乎是看到她醒来便立刻扑在了她床边。
她转过头,不出意外的发现是张哥在守着她,而坐在沙发上正沉默看着她的,是顾溪舟。
季昭习惯性地笑了笑,嗓子有些干涩,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张哥小心翼翼地把她半扶了起来,给她倒了杯水。
季昭一边接过水,一边打量了一下这间单人病房,并在茶几上发现了一束包装精美的山茶花。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张哥便有些为难地开口回答她:“这是……那边让人送来的。说是有人不懂事,替人道个歉。”
他顾及着还有别人在,说的很隐晦。
季昭垂眸不语,默默喝着杯子里的水。
喝完了,她放下了杯子,才看向张哥。她没有说什么别的,只是问了句——
“我还能演那部戏吗?”
哪怕意识逐渐昏迷几乎要喘不过气时,她仍记得马上要进组了,不能叫救护车惊动旁人。哪怕酒精过敏导致她脸上痒到极致,她都没有下手挠过一下,生怕留下疤痕。哪怕……她刚刚遭受了那样大的羞辱,她都没有同其他女孩子那样,哭过一声。
她只在乎……她还能不能演戏?
张哥哽咽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连忙点了点头。
“昨晚顾编开车带我们来的医院,谁也没惊动。医生说只要你好好休息两天,不会耽误你进剧组的时间的……”他扯出笑,却不知为何越说越难受,“上面好像也松了口……”
就在这时,坐在沙发上一直沉默不说话的顾溪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季昭,你是不是疯了?”
他站起身,把医生给的资料摔在桌上,怒极反笑:“演戏演戏演戏,你从来就只知道演戏。难道演戏就比你生命还重要吗?你知不知道你昨晚酒精过敏到差点死掉?医生好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书,到后面张哥手抖得连字都签不了!”
说着,他走到女孩的床前,没有靠近她,只是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身侧那双攥紧的拳头也微微颤着。
他努力压下所有情绪,平静道:“告诉我,阿昭,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气季昭,可他如今更气自己。他明明知道季昭这个人最会忍耐,却还是不管不顾了她这么久。
“好了,顾编。”张哥忍不住开口打断他。
病床上的女孩脸上红斑还未褪去,加上愈发苍白的脸色显得极为的骇人。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明,如山间潺潺的溪河,静静看向顾溪舟时,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
哪怕他再怎么愤怒、哀求于她,对她来说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山溪会因一颗小石子而停下流淌吗?
顾溪舟眼角更涩,只好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压下余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青年摔门而去,张哥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担忧:“那个……顾编也是好心把我们送来的,我出去看看他哈。”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季昭一直沉默着。听到张哥的话,她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张哥:“你还好吗?”
一年前,他也是像昨晚那般挺身而出,最后被公司厌弃发配到了她这个弃子身旁,却一直不离不弃。
张哥一愣,知道她是在问他昨晚的事,于是笑了起来:“我当然挺好的,小姑娘家家的,这些事就别操心了。”但他也没有批评季昭昨晚的擅作主张和不爱惜身体,顿了顿,便起身追了出去。
他总说她跟他女儿差不了几岁,不该承担那些,可她又何尝不是把他视作亲人一般呢?
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去向他人卑躬屈膝,自己却置之不理?
季昭看着病房的门打开又合上,看着那扇门看了许久,才缓缓闭上了有些干涩的眼睛,只觉心神俱疲。
不知道俩人在外面谈了些什么,后来的几天里,顾溪舟时不时地会带着特制的营养粥来探望季昭,就好像那天发生的争吵根本不存在一样,就好像过去这一年里他根本没有跟她冷战过一样。
但事实上,裂痕一直存在。
只是季昭不再去想,也不想提及。
……
由于季昭十分配合,身体上的红斑很快就在进组前逐渐褪去了。只不过,由于过敏严重导致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所以身体其实还没好全,但在季昭的一意孤行中还是办了出院手续。
八月份进组以后,剧组还没有开始正式拍摄,只是让季昭跟着武术指导去练习打戏,然后又专门给她和男主演韩施琅找了学习古代宫廷礼仪的老师。
“这孩子,是之前学过武术吗?”看到女孩在半空中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王师傅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拷问。
剧组的武指请了香港那边最有名的六爷团队,教季昭的就是其团队中的王修师傅,大家都直接叫他王师傅。
“这段套路虽然不是特别难,但也没新人像你这样的,练了不到三遍就掌握了技巧。”王师傅若有所思,“你是之前拍过打戏?”
季昭任由工作人员帮忙解开威亚,随着束缚一点点消失,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她接过助理小禾递过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笑着回道:“那倒也没有,只是之前学过一段时间的武生……也练过中国舞,所以学得快了些。”
王师傅欣慰地点点头:“你的动作不仅流畅而且拿剑的手也稳,在镜头面前是很有力度的。我跟吕导说说,你这边再过两天就可以了。”
待季昭面带微笑带着小禾告别离开以后,她一直挺拔的背脊才微微弓了下来,突然开始剧烈地喘息,满头的冷汗。
小禾还是个比较年轻的女孩,看到季昭这副模样顿时吓坏了,连忙扶住她。
要知道,在她与季昭相处的这些天里,季昭一直像个完美无瑕的钢铁人一般,从来没见过她狼狈或者脆弱的时候。季昭这么一不舒服,可把小禾给吓坏了,她连忙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了她的手机,制止了她的动作。
小禾一愣,发现是还弯着腰的季昭抬起的手。
季昭努力喘着气,尽量把胸口那股窒息感平复下去,身体也逐渐直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好了许多,便呼吸急促地短短说了句:“不用打电话。”
听到这话,小禾皱起眉,担心地看着眼前脸色还十分苍白的季昭:“是病还没好全的缘故吗?张哥跟我嘱咐过,您才进过急救室没多久,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然后她想了想,有些犹豫道:“要不我跟吕导说说?让他准您……”
“不必了。”
如今正值暑热,空气发闷,她也还未好全便激烈动作,所以才有此一遭。
季昭轻轻推开小禾的手,扶着墙自己一个人站直了身体,恢复成平日里那般身姿挺拔的样子。
她转过头,对着小禾露出一个透出几分真实笑意的微笑:“你放心,我没事的。”
至少在这部剧演完之前,她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
“哎,吕导,你可真是捡到宝了。”由于今日B组戏的场地与A组戏场地重合,所以副导演难得凑了个时间坐到了吕导身旁,开始感叹。
“B组那边拍了几场打戏,季昭那身手,真是没得说!”
吕导哼笑一声,十分得意:“我听王师傅那边说了,人小姑娘以前跳过舞,还唱过武生,也难怪底子不错。”说到这儿,还似有些不服气,“说到底,也不是陆老师那边教的,主要还是底子好。”
副导演知道吕导以前求学的时候想要拜入陆老师门下没有成功,于是对于这段酸溜溜的话只是呵呵呵地笑着,没作什么评论。
笑着笑着,副导演突然又想起来件事,问了句:“对了,那天帝华公司的刘总给你打电话,说是要用云澄来替换季昭,你是怎么答复的?”
“答复?”提到这事儿,吕导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好嘛,突然就说要用云澄来代替季昭,违约金他们出。制片人那边听说后都高兴坏了,一直催我答应。等我好不容易考虑好了,嘿,人家又说不换了,你说气不气人?”
看吕导又一副提起这事儿就发怒的样子,副导演赶紧给他顺气:“嗐,这倒也算个好事儿。云澄要是真来,这剧本不得重新再大改一遍?况且也算是因祸得福,季昭这孩子,这些日子努力得我看着都要心疼了。”
吕导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
“季小姐,您皮肤可真好。”化妆师用海绵蛋小心翼翼地给季昭脸上拍打粉底,“这部剧吕导说不加太大的滤镜,您皮肤本身就好,我就不像试妆那天那样,给您刷太厚的底妆了。”
由于正在化妆,季昭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法作出什么表情,便放缓了声音道:“谢谢,麻烦您了。”
化妆师看着女孩不笑时颇有些冷冽的面容,心里忍不住跳了跳,脸上也透出几分红,动作更加轻柔了起来。
‘这姑娘真的是……生得也太好看了,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她忍不住心里嘀咕。
等到定完妆出来,从早上五点就来到片场的季昭看了看日头,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了。
其实季昭的妆扮没有那么麻烦,大多数时间还是耗费在了等待上面。
一直等在化妆间外的小禾,呆呆地看着季昭的一举一动,颇有些回不过神。
她知道今日要拍时央前世作为王女的戏份,所以身上的服饰十分的奢华。可她万万没想到,盛装华服的季昭竟是这般艳丽逼人、不可直视。
柳眉杏眼、玄衣金纹,头顶的金色步摇冠如展翅的蝴蝶一般从后延伸出来,垂着长长的流苏,一步一摇,十分的华美艳绝。
她看过来的那一眼,差点让小禾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在哪个古代宫殿里。似乎也只有身处于古时候,才能见到这般好似金玉堆砌出来的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申榜双更一下~蹭蹭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