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是长乐郡主——
烟楣惊的掐了自己一把。
烟楣!你在想什么!
她可不是长乐那等身份,季妄言这个人看着残暴,但实际上心里有杆秤,什么人该给什么待遇,他看的清楚,她这等出身,在季妄言眼里就是个宠,喜欢了就疼两下,不喜欢就踹开,长乐郡主有资格与他相伴,也不怕被他踹开,但她不能招惹这样的人。
烟楣回过神来,咬着牙说了一句:“太子殿下与郡主真是般配。”
长乐更高兴了。
她们俩从千松院回来,回百花院的时候,却瞧见百花院的姑娘们互相结伴往门外走,所有人都走出来了,瞧见她们回来,一群人都悄悄打量她们,但是因为不太熟悉,没人上来搭话。
还是烟桃先走上来,拉着烟楣的手,亲亲热热的道:“烟楣,你怎的才回来?担心死姐姐了。”
顿了顿,烟桃又道:“今日上马术课时,伤了很多人,国子监停课三日,我们三日后再回来上课,现下都要回家。”
原来这么多人一起出来是要回家。
烟楣与长乐郡主便与烟桃一起往外走,烟桃有心询问烟楣到底发生了什么,碍于人多,就没有张口,只是一路忍着,等到他们出了国子监,上了各家来接人的马车之后,烟桃便迫不及待的询问烟楣:“阿楣,今日在跑马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上前去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太子殿下把你们带回紫松园后,又生了什么事?”
烟桃不蠢,或者说,国子监的就没有蠢货,像是长乐那种的少得可怜,国子监的其他人都猜到了,今日之事必有猫腻。
烟楣跪坐在马车毛毯上,看着马车案上摆放的瓜果点心盘子,垂着眼眸,等烟桃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发问完了之后,才道:“姐姐,非是烟楣不告诉你,只是事涉太子殿下,烟楣不敢胡言。”
烟桃一口气憋得脸都红了。
烟楣心里一阵舒爽——她知道,烟桃想入朝为官,想做如烟相一般的大官,所以对朝政十分感兴趣,可她跟烟桃有仇,烟桃想知道,她就是不告诉。
若是以前,烟楣还真不敢得罪烟桃,她那时只见过后宅纷争,时常因为一盒水粉而与姐妹争吵,她的天下就那么大,难免为一点小事战战兢兢,但后来见识到了国子监的学文,见识到了季妄言的狠辣手段,她发现,烟桃也就那样,她没什么好怕的。
和夫子描述的广袤无垠的戈壁沙滩与太子手中的无限权势比起来,烟桃又算什么呢?
她一念至此,便生出几分硬气来,她确实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烟桃也没强到哪里去。
烟桃看着烟楣坐在她对面,那股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下除了生气,还涌上些许不安。
在国子监这几日,她这妹妹变化颇大,让她都拿捏不准了。
她又想起了之前她在西江候船上坑害烟楣的事,不由得暗暗咬唇。
接下来一路无言。
烟楣与烟桃回了烟家之后,烟楣被烟父叫到了书房去。
烟父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叫翠竹院,院内栽种了大片大片的翠竹,烟父的住处就在竹林内,穿过竹林,踏过长廊,就能远远看见一木屋,幽静深远,如诗中雅士所居的地方。
门外有小童,引烟楣入书房。
这是烟楣第一次来烟父的书房,以往,这种地方只有烟父的嫡亲儿女和已入朝为官的兄长能来,她连进入这院子的权利都没有。
书房很大,脚下是竹节搭建的地板,两面墙上都是书架,墙的另一头,是落地的波斯琉璃镜窗,能透视看到外面的景色,烟父在琉璃镜窗旁边写字。
烟父生的俊美,四十有三的年纪,却依旧透着一股文人雅士、风度翩翩的意味,烟楣走上前来向烟父行礼,道:“女儿烟楣,见过父亲。”
烟父放下笔,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嗯,为父听闻,国子监今日生了场意外,可有伤到你?”
他语句亲切,但烟楣不敢当真以为烟父是在关怀她。
她在烟家十几年,见过烟父的次数屈指可数,烟父多情又薄情,小妾纳了十四名,却从不宠爱,只用来繁衍子嗣,在烟家,那些小妾的生死皆由正妻把控,之前有个小妾生了个儿子,兴风作浪,直接被主母打死扔出了府,去母留子,烟父问都未曾问一句,下月又纳了个新的来。
烟家儿女加起来有二十个,烟父怕是连名字都记不全。
她不过是展示了自己的价值,才有资格被烟父善待罢了。
“回父亲的话,女儿没受伤,此事非是一场意外。”烟楣未等烟父询问,主动将那一日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女儿初到国子监,昨日晚间难眠,独自一人于国子监中行走,恰好瞧见白家嫡子白月明对太子的马下毒,女儿将此事告知太子后,太子依旧提马上场,与旁人争斗后,又惩戒了白月明,女儿瞧着,太子对白月明之事似乎早有预料。”
烟父面色沉静的听了片刻后,问道:“太子可有赏你?”
当今太子年岁虽轻,但知人善用,且一向赏罚分明,烟楣既然掺和进了这件事,又表了衷心,太子便会给她赏赐、庇佑于她。
烟楣垂眸,不敢看烟父的脸,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太子夸我机敏,说要点我为东宫属臣。”
烟父挑眉,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大奉虽然已允女子为官,但太子一贯不喜娇柔女子,收拢下属也只偏好那些性子激进手段狠辣、敢拼敢冲不要命的人,太子每每率人出行,如狼群过境般,而烟楣此女内里却并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太子受了她的恩,赏什么都行,唯独赏官,让烟父看不懂。
但烟父转瞬一想,太子虽行事放纵出格,但心中自有考量,点便点吧,虽不知她是如何入了东宫的眼,但既然入了,那也算是好事一件。
一个随意拿出去联姻的女儿和一个东宫属臣的女儿,谁重谁轻,显而易见。
“既如此,你便好好跟在太子身边。”烟父道:“下去吧。”
烟楣俯身,从书房离去。
她前脚刚从书房出来,后脚便被烟夫人叫过去了,烟夫人未曾问她国子监生了什么事,只单独在后院给她开辟出了个院子,赐名新雨院,叫她单住,又给了她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一辆只给她自己用的出行马车,每月月供提到了二十两——这可是只有入朝为官的烟家子才能有的待遇。
想来是烟父的吩咐。
周姨娘知道此事的时候,乐的见牙不见眼,在她新院子中摸摸看看,一张脸红光满面,待到四周丫鬟小厮都下去自后,周姨娘拉着她的手道:“真想不到你竟有这般造化,你可记好了,多提携提携你弟弟,那是你血亲弟弟!”
烟楣只道:“他才七岁,我现下提携也太早了,姨娘,你莫急,我好歹也是官了,待日后,我教他读书便是。”
周姨娘赶忙道:“是,是,是这般道理,那你且记得,对你嫡姐好些,若非是你嫡姐那日带你去见贵人,你哪有这般运气?日后你嫡姐也是要为官的,你们相互帮扶,总归是好的。”
烟楣心口一沉。
她沉吟片刻,也未曾将想退婚的事情与周姨娘言明,她想先与周行止谈过,然后再与周姨娘谈——周姨娘固执的认为嫁给周行止是全天底下最好的事,她搞定周姨娘会比较难,但搞定周行止会比较简单。
她已为官了,周行止得避嫌、不能娶她,除非周行止不想当官。
而周姨娘高兴地不得了,没察觉到她的异处,还起身道:“今日晚间记得回院内吃饭,姨娘给你做点好吃的。”
烟楣送走周姨娘后,一个人在院内发呆,她从未自己拥有过一间院子,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每一件都来的凶险迅疾,她脑子不大聪明,要事后去复盘,才能想明白很多细节。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情不自禁的低头摸向自己的腕足,那里有季妄言留给她的印记。
她摸足腕的时候,烟桃来了她的院子里,她本不想来,但烟父让她多与烟楣打交道,她只好来。
烟桃一眼便瞧见了院中美人,坐于台阶上,正用纤细的指尖摸着足腕——烟桃定睛一看,透过柔软的雪绸,她看见一个坚硬的轮廓固在烟楣的脚踝上。
那是什么?
烟桃骤然定睛,心口迸跳。
雪绸布料有些透,能看见那下方是精铁的颜色,而且从形状和锁扣的凸起处来看,有点像是男子的护腕。
遮遮掩掩,藏于足腕,怎么看都带着一股旖旎暧昧的气息。
是谁给烟楣戴了这么一个物件?又是什么时候带上的?要戴到足腕上,便得褪下亵裤,难道——
烟桃悄无声息的又退了回去,没惊动烟楣——她隐约间瞧见了烟楣的一个小把柄,她要想办法捏住这个把柄。
若是此把柄被她捏住,她便不用怕烟楣把西江候世子的事情爆出来了。
而烟楣,此时正在盘算什么时候去见一见周行止,提退婚一事。
就趁着这两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