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焰火依旧,城中百姓知道,今夜是苏公子的生辰宴,这焰火要热闹大半夜,直至宾客离去。
除了那一位。
等最后一位宾客离开,苏年容还未转头去寻父母,便有大批武者现身,将他护在了后方。不等他问原因,座上的苏池正便动手了。
墨龙自他手下飞去,直扑司徒老夫人而去。
席上的司徒老夫人原地不动,尾随而来的影仆一一现身,替她挡下了这来势汹汹的墨龙。
拼命挡下第一只,那么第二只,第三只呢?
眼见影仆渐渐不敌,司徒老夫人还是变了脸色,“苏城主,你若再来,老身命陨于此,可就保不准苏小姐的性命了。”
苏城主长袍一挥,那墨龙咬住影仆的手腕,倒没再下死口。苏池正却是冷笑连连,毫不客气骂道,“无耻老妇!”
闻言司徒老夫人嘴角微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哪里,比起下作手段,老身可比不上苏城主。”
这话叫苏池正重新审视起司徒老夫人,他眯起眼睛,居高临下道,“你又有多少筹码?”
龙头杖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一个虚幻的龙影自龙头杖中飞去,替影仆解了难。她回望苏池正,似笑非笑道,“那就看苏城主舍得丢多大的脸了。”
她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方才影仆传回的消息,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
一个被抽了灵息的凡人。
“说来我也没想到,苏城主能舍得下此痛手。不知情者,还以为她与苏城主血海深仇,故而要慢慢折磨。”司徒老夫人面露疑惑,“可与苏城主仇最大的,不是老身吗?”
他人他派,除非以下犯上,谋杀师长,残害同门,罪大恶极者,才会施以极刑,抽去灵息。那苏暮锦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少罪孽。
被质问的苏池正面色铁青,不愿多说一句,司徒老夫人的目光落到柳千影身上,又笑问,“还是说,这是夫人的意思?”
苏暮锦比苏年容年长,城中只说苏暮锦是庶女,母亲是谁也有眉头,数十年前出现在开临城的女子,苏池正迷恋至极,只是没过多久就没了下落,转眼苏池正又娶了柳千影为妻。
如今想来,倒很有意思。
不论是父亲娶了后妈偏心,还是被戴绿帽子。只要传出去,苏池正肯定颜面无存,这不过是其一,再传一个抽了灵息的,那再多讥笑都会化为厌恶与鄙夷。
小节有失就罢了,大义与私仇不分,便是有罪。
手握苏家秘闻的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意,“苏小姐要是觉得委屈,老身倒不介意替她传个话,捎到帝子那去。”
这话中透着一个老人的慈祥和关爱,却教柳千影变了脸。她是知帝子的。作为三清天的正统代表,帝子大部分时候是不管事的,可若是不平之事递到了他跟前,就是三清天的大事。
名声受损是小事,一旦苏暮是巫的后代被揭晓,她与苏池正绝讨不了好处。轻者修为受损,重则开临城城主之位难保。
“老夫人。”一直站在苏池正后面的柳千影开口道,她优雅体面,像是与一个故人交谈,“不如说说您的条件吧。”
她身下阵法忽现,灵光飞舞,原先受了伤的墨龙精神又振,背上那些被龙头杖伤过的地方尽数复原。柳千影离开座位一步一步走下来,对被影仆护在中间的司徒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登门拜访,想必也是携了心意来的。若不小心将这条命留下了,岂不得不偿失。”
在生辰宴上杀人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比起可能会被上报帝子的危机,柳千影更愿意承受三清天的指责。
苏家和司徒家恩怨多年,两者皆为血亲之仇。历来血亲复仇,三清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殃及无辜,血流成河,便允许私仇了结。
斩草除根,杀了仇家总比残害巫的后人要好听不少。
司徒老夫人自然明白柳千影的话,她见上方苏池正不说话,知晓这夫妻的意思。
修行者传讯千变万化,死了人是捂不住嘴的。他们忌讳司徒老夫人把消息传出去。而她今日来也不是和苏家拼个死活的。
于是重新坐了下来,意图掌控主权,对柳千影指指点点,“你苏家能开出什么条件?”
柳千影抚着手腕上的玉镯,凝神功法能让她始终不骄不躁,她笑吟吟将这话推了回去,“那得看老夫人想要什么了?”
“无非是想讨个喜罢了。”
法术相见的生辰宴又再度平静下来,苏池正负手而立,听着两人的唇枪舌战,余光瞥见影壁边上的苏年容,示意方伯将人带下去。
纵使苏年容再有心,他也不得不退下。当他跨出门槛时,那扇朱红大门随之紧闭,隔绝里头一切声音。
他被方伯护送着往后院去,直至拐过长廊时,苏年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们是在拿阿姐做交易吗?”
他对阿姐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自幼年那场意外落水后,他就很少再见阿姐。娘亲说阿姐生了病,让他少去打扰。小厮说阿姐是嫉妒他,因为他能修炼,而阿姐只是个凡人。
苏年容想反驳又寻不出理由,他和阿姐相处的时间很短,短到不及待在院里的洒水丫头。那场落水就只剩哭声和难过,娘亲说忘了也好。
他长大了,是未来的开临城主人,要记住的人又太多,多到无暇顾及阿姐。
娘亲将阿姐照顾的很好,纵使每年只在生辰宴上见过几面,他也知道阿姐过得不错。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比普通凡人好上不少。
既然不能修行,这般也不是很好吗?
方伯低声道,“公子莫担心,主人说过,在您继位之前,他会让司徒家彻底消失在开临城。”
苏年容张口欲言,可想到司徒老夫人,又收了话题不语,只追问,“那阿姐呢?”
方伯,“她会平安回来的,继续待在后院,直到您继位那天。”
亦或者在苏年容继位之前,就已逝去。
毕竟修行者与凡人,天壤之别。
听到这消息的苏年容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他会遵从娘亲的嘱咐,让阿姐在后院过得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银薰球坠落在他腰间,折射出一道红光。苏年容却毫不在意。
如影随形的东西,他早已习以为常。
……
等朱门再次大开,座位上的老妇人离去,柳千影还未松口气,便遭苏池正质问。
“你自诩阵法精通,和柳文晏不相上下。当日司徒修闯入,这么大个活人都搜不出来。”
这话没了昔日的夫妻之情,更像陌生人间的冰冷审问,直接拿她和庶弟柳文晏相比,叫柳千影一口气堵在胸口。
她不论是在柳家还是在苏家,都是被人以礼相待的存在,何曾遭过这等冷落。
可今日大错已成,和苏池正相争得不到半点好处。柳千影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咬牙忍下,向苏池正道歉。
“是妾身考虑不周,忘了那修罗刀不惧阵法。”
这说辞苏池正懒得多听,想到今夜之事他便怒不可遏。那司徒修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偏生被那老妖婆钻了空子。订下什么秦晋之好,将二十年之约硬生生推迟。
他哪不知这婆子的算盘,无非是想让司徒修再练几年,好多几分胜算。
老子都不曾打赢的废物,儿子来了有什么用。想到昔日种种,苏池正神色更怒,甩袖道。
“之后的事交于你来办,等她回到苏家。即便是死,也要给我死在和光院里头!”
……
待重新踏上青石小道,左右再无外人时,柳千影身边的大丫鬟才抱怨,“他怎么敢在夫人面前提柳文晏,若不是夫人心系城主,那柳文晏岂会坐上柳家家主之位。”
柳千影面色阴沉,提到柳文晏就表情不佳,“闭嘴,少提那疯子。”
世家大族和大宗大派不同,一些功法源于血脉传承,自是分得了上限下限。又因柳家强者为尊,她远嫁开临城,除去苏池正外,还有便是赤|裸裸的现实。
她非是柳文晏的对手。
不过无妨……柳千影重新抬起眼眸,她儿优秀得很,这般年纪就修行不浅。不是柳家家主又如何,待他年她的孩子名声鹊起,响遍三清天时,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无比尊贵。
至于眼下的麻烦,柳千影对大丫鬟道,“定亲一事按凡人礼节来办。”
修行之辈的定亲就是道侣大典,苏暮一个凡人修炼都修炼不了,还谈什么大典。
大丫鬟应过,又问,“若是那司徒修想见她怎么办?”
“让他们见去。”此事上柳千影半点不阻拦,于苏池正说,苏暮是那个女人的种,恨极时还要留苏暮的命,但对于柳千影,苏暮只是一个器皿罢了。
她甚至希望两人尽快成亲,早生贵子。
为她儿再送上一枚寸丹。
……
就如凡人定亲,三书六礼缺一不可。次日司徒家就派出了队伍,喜气洋洋,一路敲锣打鼓去了苏家。
而苏家似乎也早有准备,迎宾的仆人神色如常,甚至见了司徒家的人还能眉开眼笑,道一句可喜可贺。
昔日两家死对头今天携手道贺,把开临城百姓看傻眼了。一些未走的宾客便聊起,道司徒老夫人昨日就出现在了苏年容生辰宴上。
“兴许是有备而来,提前打听一下,要是不愿意,也不会落得两家难看。”
“你说的面子好看,他两家什么德行,大伙还不知吗?要我说,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少问了,我听说,原是司徒公子和苏小姐两情相悦,怕两家反对,差点要私奔了,后来被司徒老夫人知晓,力图劝下,又亲自去苏家提亲。这才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又有几分精彩,众人纷纷咋舌,偏生人群里有人不赞同,“可这两家不是有恩怨吗?不顾父母之仇结亲,岂不是不孝。”
这话一说出口,当即有人反驳,“那你舍得看自己儿女受苦?”
你一言我一语,叫茶摊聊得好不热闹,他人是津津乐道,采药归来的纪雪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离去的侍从复归,不敢看纪雪是什么表情,只低头说,“回少谷主,司徒家和苏家定亲之事是真的,媒人已问了八字。”
一身白衣的纪雪忽然砸了手里的茶具,气恼道,“谁要问你这些凡人的俗礼。”
侍从不敢答复,她身边的侍女劝起纪雪,“少谷主,司徒修见异思迁,嘴上说只有您一个,转眼就和别人定了亲,这样的人还惦记着他干嘛。咱们回谷里去,做个他人敬仰的医者不好吗?何必来开临城受罪。”
这话无异于苦口婆心,纪雪心中泛苦,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咬唇道,“我去找他问清楚,只要他亲口承认变心,我便回十全谷。”
侍女是觉多此一举,暗道还过去问干嘛,看那对璧人不成?
一行人到了司徒府前,见到柱上挂的红绸,纪雪神色更差。门口说笑的仆人见到纪雪登时变了脸,急忙行礼道,“少,少谷主。”
纪雪懒得和他多言,直接了当,“我要见司徒修。”
公子定亲时青梅竹马前来问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两条腿往府里头迈,一溜小跑着去寻人了。
剩下的仆人将纪雪迎到花厅,见纪雪还携了不少灵丹妙药回来,管家不由夸道,“少谷主待我们小姐真好。”
纪雪不说话,她的侍女登时横挑鼻子竖挑眼,嚷嚷开了,“也就我们少谷主傻,替你们家小姐尽心尽力治病,还分文不取。我和你说,我们少谷主这次来就是收钱的,你将先前的诊金结了,往后司徒家的事归司徒家自己管,少来烦我们少谷主。”
这话呛得管家哑口无言,急忙讨好,“少谷主莫生气,是我嘴笨,不会说话。莫要错怪我们家公子。”
“你还有脸提司徒修!”侍女声音一下子提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说什么青梅竹马,转头就跟别人定了亲,呸,不要脸的渣……”
最后一字她没能说出口,因为她看见了门口的司徒修。和过去一样,衣着黑红二色,长发束起,其间夹着小辫,因功法缘故,他的脸色极白,朱唇黑发,宛如神人。
眼下他见了纪雪,眉间微微蹙起,嗓音是一贯的冰冷,“你回来了?”
先前在茶铺时的愤怒委屈全都涌上来,她豁然起身,冲司徒修大吼,“怎么我不能来,是要等你和苏家小姐定完亲才来,好装聋作哑,继续做你的好妹妹吗!”
说话间侍女和仆人尽数退下,花厅里只剩他们两人,没法控制的眼泪汹涌流出。她恨极了眼前人,她陪了多少年,照顾了多少年。到头来他怀里抱上了别人,那她算什么,笑话吗?
他受修罗刀的反噬之苦,她便放下先前专精之道,学起陌生的偏道。
他要重振司徒家,她便不顾医者大忌,给他兄妹两人换命。
为了司徒修她离开十全谷,远赴开临城。谷中多少女弟子鄙夷,更有甚者骂她倒贴。道谷主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一心给外人作衬。
一个亲生女儿,除去拿走谷里的宝贝给司徒家,还会做什么。
她只管充耳不闻,好似不在意这些话。只一遍又一遍安慰着,只要她与司徒修定亲,先前的流言蜚语就是无根之木,算不上什么。
可现在呢,全是她的一厢情愿,司徒修另娶他人,她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你让我有何颜面回十全谷,司徒修,我恨你!”
她撕心裂肺哭喊着,恨不得自己从未在那个下午见过他。站在堂里的司徒修面无表情,对纪雪的无动于衷,只说了一句。
“她进不来的。”
纪雪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司徒修,但司徒修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没了视线,只剩那些风花雪月,“她只是我与苏家的权宜之计,绝无入门的机会。”
“纪雪,再等等我可好。”司徒修的声音平静,眸中无多少感情。他亲昵抵着怀中人的发旋。“待我大仇得报,就娶你为妻。”
……
花厅内哭声渐渐平静下去,只剩佳人相依,一道丝线从枝头的麻雀脱落,过后叽叽喳喳声响起,离群的鸟儿归队。一切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尽量万更。这文成绩很一般,加之我身体和工作的原因,写的也磕磕碰碰,入V只是千里之行的起步,无论是走还是留,都非常感谢小天使的支持和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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