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回去时,心细的小丫鬟发现苏暮泛红的双眼,取来热帕子给苏暮敷眼,同时担心着,“小姐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屋内暖意未起,一位侍女进来添炭,苏暮坐在榻上,含糊其辞,“被风迷了眼。”
小丫鬟信以为真,又说已经入冬了,还是少在外面走动为好。“万一受了风寒如何是好?”
这话刚说完,她便呸呸了几声,骂自己是乌鸦嘴。苏暮被小丫鬟逗笑,又要拉着小丫鬟下棋,好似没注意到离去的侍女。
案几上一枰白黑棋子,两子各散其上,下了几局后,苏暮从地上捡起一枚白子,上头生了一道裂纹,已是不能用了。苏暮却视若无睹,将它放回棋盘上,小丫鬟见了道,“小姐,这都成坏掉了,怎么还拿回来。”
苏暮却说,“还有价值,就能做回棋子。”
不急,从弃子到棋子,再到棋手。
一步一步来。
……
柳千影的眼线相当好用,不出三日柳千影便知晓苏暮在和外男见面,还私藏了信物。
褪了色的剑穗被呈到柳千影面前,偷拿的侍女眉飞色舞,“奴婢都看见了,小姐天天拿着它入睡呢,时不时思春发笑,真是没脸没皮。”
左右没有旁人,她便什么都说了,侍奉柳千影的大丫鬟面露鄙夷,“果然和她娘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柳千影不说话,她打量着剑穗,倒不是认出这是司徒家的东西,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血脉传承。
那女人是巫的后人,和光院那个也是巫的后人,若苏暮有孕,生下的孩子也是巫的后人吗?
这个念头自诞生后便占据了柳千影的心间,她仿佛成了一个三五岁的稚童,扯碎蝴蝶翅膀的原因仅仅是好奇。
好奇失去寸丹的苏暮还能不能生下一个巫来。
至于那个人是谁,这不重要。
“需得把身子骨养好了。”柳千影放下剑穗,面上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她让侍女把剑穗放回去,又特意嘱咐,不准怠慢苏暮。
“若是大小姐有一丝不适,你们也不必在苏家待着了。”柳千影轻声细语道,她含笑看着侍女,又说了一句。“懂了吗?”
侍女一个激灵,伏在地上唯唯诺诺。她隐隐后悔这次的通报,没得好处,反倒被柳千影一顿好训。
……
在后宅,柳千影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无人敢违抗。小丫鬟不知原因,只是近来小厨房一改之前的敷衍,对她有求必应。过分热情的态度是个人都感觉不对劲。
她叽叽喳喳着把所见所闻都和苏暮讲了,又对苏暮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姐近来还是小心为上。”
苏暮捧着法籍,对眼下种种并不意外。
柳千影好名声,做事又喜软刀子杀人。对于继女和外男私通这种事,比起大庭广众之下数出她的罪状,落一句主母好手段,柳千影更愿意暗地里推波助澜,让她在苏池正面前丢人现眼。
至于这衣食住行……苏暮拂过手中法籍,柳千影可真大度,明楼的法籍都允许她带回来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次日去明楼时,苏暮便问门口的老者,“比浮翠流丹还厉害的功法在哪?”
这话惹得一向少言的老者抬了头看她,枯瘦干瘪的脸叫苏暮吓了一跳,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苏暮,嘶哑笑道,“你想看比浮翠流丹还厉害的功法。”
苏暮定了定心神,大约是这几日的锦衣玉食给了她底气,她色厉内荏道,“我是苏家大小姐,有什么看不得的。”
她见老者看着自己不放,发起脾气来,“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把火把明楼烧了。到时问起原因,就说是你的错。”
老者的目光停留在苏暮身上片刻,终是给了回应,他起身拿过一串发锈的钥匙,岣嵝的身子迈向明楼深处,待穿过层层书架,日光照不进时,他停下身来,在靠墙一侧摸索半天,最后在墙上开出一扇门来。
苏暮望着这个凭空而现的小房间,非是什么绝妙的阵法机关,只是单纯的书架遮掩,犹如凡人的密室机关。因为修行者看不起,反而难以察觉。
老者站在门口,眯着眼打量里头的苏暮,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了,进去的苏暮跟个乡巴佬一般,拿下一本法籍草草翻了几页就合上,转头又去找更厉害的。
老者看了半晌,暗道,终究是个没见识的,这里头的绝世法籍,无论是哪本,只要精通了,那便是天下无敌。偏生苏暮眼高手低,非要找个第一来。
按她这种法子,就算把暗阁里的法籍摸遍了,那也是走马观花,什么都学不着。
待苏暮翻完一小排书架,果真露出了犹豫之色,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她挑了半天,最后取下一本,对老者说,“这本我要带回去,明日再换新的。”
老者知她盘算,倒也不提。只提了钥匙锁门,次日苏暮再来时,又是昨日照样,黑瞎子掰棒子,看一个丢一个,一来二去,老者便懒得再看她翻法籍的模样,只道凡人就是凡人,眼皮子浅。
待老者不再时时刻刻留意自己后,站在书架前翻书的苏暮不再隐藏。她稍稍放缓了速度,阅读手中法籍。
【功法:日月经天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1000尺
攻击距离:1000尺
所需灵息:2500
所属四象:夏·火】
【功法:太阿倒持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20尺
攻击距离:20尺
所需灵息:1500
所属四象:秋·金】
【功法:蕉鹿之梦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30尺
攻击距离:500尺
所需灵息:1000
所属四象:春·木】
那些被她带回去过夜的法籍只是幌子。她真正目的,是读完明楼所有法籍。
……
自柳千影发话后,除去平日里的山珍海味,还送来不少胭脂水粉,锦衣华服,连带那些金钗璎珞一块摆到苏暮跟前。
侍女们说着,下人们夸着,少女戴起宝石打造的朱钗,脖颈上挂起浑圆的南珠。一寸千金的丝帛披在她身上,镜中人一身富贵,勾勒着纸醉金迷的模样。
她向来体贴懂事,收了柳千影的东西后,办事格外利索,和司徒修见面时,苏暮特意换了身好看的衣服去见他,还主动挑起话题,“修哥哥,弟弟生辰宴那天你会来吗?”
“生辰宴上那么多人,修哥哥应该能混进来吧……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的呀。”
一身长裙的苏暮站在树下,她已十二了,长发被金钗挽起,昔日孩子气的脸庞渐渐褪去稚气,秋水剪瞳中映着司徒修的影子,满是欢喜。
她期待司徒修的到来,其欣喜之情甚至盖过了对苏年容的讨厌,她卑微又紧张问着,“可以吗?”
司徒修默然,今日盛装打扮的苏暮让他看到自少女眼中不一样的感情,那是眷恋产生的情愫,是在快要溺死时抓到的浮木,因为一无所有,所以舍不得放弃。
可无论出自大义还是小节,她都不该对仇人之子有所依恋。
他早晚会害了她。
“抱歉。”
司徒修抱着刀的手发紧,他避开那双眼眸,骗了苏暮,“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开临城,到别处求学。”
向前踏了两步的少女又退回原位,她双眼泛红,明明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是笑着聊天,“没关系,以事业为重是好事,若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修哥哥遇上一个名师,也算平步青云了。”
她说完屈膝行礼,不曾做出一丝失礼之事,甚至能体面跟司徒修告别,动听的嗓音带着真挚的祝福,“祝修哥哥荣登仙路,此后千岁万岁,事事无忧。”
握刀的手又一次攥紧,他如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礼貌并客气着,“谢谢。”
院中风吹树动,停驻的黑影打量树下两人一举一动,一根丝线自他手边滑落,再看去时,无名蜘蛛缓缓从枝桠爬过,慌忙织网。
……
这一日再分别,日后没有再聚之时。司徒修看着手中的娃娃,相似的面容最容易睹物思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将它收进匣中,此后就如它的主人一般,不见最好。
他不该在此沉湎过久,忘却自己的使命,妹妹付出的代价。
相比司徒修所在院落,司徒瑶的云霄楼满园春色,处处鸟语花香,今日司徒瑶难得醒来,兄妹才算有机会一聚。
司徒修到时是司徒瑶正由纪雪陪着赏景,见司徒修来了,司徒瑶便打趣起来,“哥哥是来看我的,还只是顺道看我?”
她身边的纪雪,一身白衣,仙姿玉骨,可谓是出色动人,她听懂了司徒瑶的打趣,脸上染上一片粉,娇嗔道,“瞎说什么?”
司徒瑶靠在轮椅上,虽在病中,她也是不忘调侃,歪着头笑道,“我可是实话实说,除去纪姐姐,谁还能做我的嫂嫂?”
嫂嫂二字叫纪雪彻底红了脸,加上司徒修在场,纪雪心生羞意,她提裙恼怒道,“我不理你了。”
说罢纪雪匆匆离去,说是要给司徒瑶的药里多加几味黄连,司徒瑶顿时愁眉苦脸,问侍女自己说错了吗?
待纪雪远去,司徒修才转了话题,“近日身体如何?”
他的小妹本应无病无忧,健康快乐。是他无用,受不起修罗刀的业火焚身,最后叫从不练刀的小妹受苦。
司徒瑶只是微笑摇头,“有纪姐姐在,近来好上不少。”
司徒修不语,他因修炼修罗刀,自小便常去十全谷,故而结识了谷主之女纪雪,两人年纪相仿,也算得上青梅竹马。昔日他走火入魔时,便是纪雪前来搭救,日夜相伴,寸步不离。
纪雪于他,是有救命之恩的。
回忆被司徒瑶的话打断,他低下头去,那具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的人对他说。
“哥哥无须顾虑我,只管将修罗刀继续练下去。”
修罗刀越上一层,其焚身之苦越重。自司徒修全愈后,他不再练习刀法,其一原因就是怕司徒瑶受苦。
可司徒瑶只是弯着眉眼笑道,“我等着哥哥。”
“等到哥哥的修罗刀割下苏家人的头颅,我便能脱离业火焚身之苦。”
……
从云霄楼离去后,司徒修又被司徒老夫人喊去,去往大院的路上,司徒修脑中反复出现两个声音,一个是向他道别的苏暮,一个是饱受业火焚身之苦的小妹。
他是应该向苏家人报仇,可苏暮……
前进的脚步又停下,再次踌躇,他望着空旷死寂的院落,无端厌烦起来。若他不是司徒修,只是宋修有多好。
不必背负家族血海深仇,也不用痛苦抉择。
但司徒老夫人的声音夺去了一切思量,她对着堂下的司徒修含笑说。
“修儿,收拾一番。过几日随我去拜访苏家,给苏家送上一份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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