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苏暮开始习惯动物世界的日子。大猫打猎养家,她每天张嘴等喂。
没法,人类幼崽出生就属于低配版,属于勉强能吃喝就出厂运行了。三年功夫,各个系统才算发育完全,至于三年后,当然是接着喂了。
正事帮不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可以的。趁着大猫出去的功夫,苏暮继续开辟新地图,寻找猫薄荷。
大猫寻找的猫窝地点很不错,临水而居,妥妥的湖景房,同时又隔着一段距离,避免了潮湿等问题。
她废了半天尽走到湖边,对着刚解冻的春水临镜自照。过后满意点头,是亲生的没错。
和大猫一样,她的额间也生了一块充电器的,小小的,很可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猫那块剔透温润,她的红中带点灰。像是夜市摊上摆的玛瑙,九块九一串,边角料爱要不要。
这东西长出来时候苏暮手贱抠过一次,然后就明白了为什么大猫不让她摸。
不疼,但是很怪,有种脑子开洞后,被人戳脑花的感觉。
考虑到充电器的价值,苏暮不再手贱。她照完脑门上的充电器,开始在湖边溜达。
初春时的湖泊远不及秋季热闹,冻土刚化,草木初长,踩上去还有些硌脚,苏暮连走带爬标记完小半圈,确认这一带没有猫薄荷后,拔了根狗尾巴草回去。
大猫小猫都是猫,送个逗猫棒没错。
为避免被全身洗礼,这几天苏暮都是掐点回去,待在家里等大猫回来。只不过这一天等待时间有点长,头顶的金乌从中午晃到下午,也没有看见大猫。
又去找二师兄了?
苏暮百无聊赖想着,等到昏昏欲睡时,林下传来动静。不是重物被拖行,而是苏暮陌生了很久的金属相击声,以及陌生的语调。
是人。
她下意识躲回树洞,远处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最后整齐脚步声停在树洞,利剑挑开枝蔓,有人进来了。
苏暮只能攥紧手里的狗尾巴草。
进来视察的人只扫了苏暮一眼就退了出去,过后更多的人聚集过来,他们清除了树洞周围的枯藤,将这一带围起来。
苏暮缩在树洞最深处,不知如何应对。此时此刻,对于这些陌生人,她更想见大猫。
来不及思考更多,树洞外有了动静,人群向着远处走来的蓝衣人行礼,并向对方指了指树洞里的苏暮,不久之后,蓝衣人挥退左右,独自来到洞口。
迎着落日余晖的那张脸煞是好看,即便多年后,苏暮也觉得便宜父亲长相不赖,他有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所有对正人君子的描述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万人之上养出他眉宇间的贵气,那双丹凤眼多情又无情,标准的梦中情郎。
但这些不代表着他们是相亲相爱的父女。
眼下苏暮只会躲开苏池正的手,几次后,不耐烦的苏池正抓住苏暮的小臂,一把将人拖了出来。
刚才在洞里头没看清的景象现在一清二楚,腾出的另一只手捏住了苏暮的脸腮,额间初生的寸丹让他笑了起来。
寸丹,从使,是她的孩子没错。
既然死了,也不带孩子一块走。真是可惜。
被单手提起的苏暮极不舒服,她蹬着两条腿想要找一个借力点,正要把另一只手也搭到苏池正身上,苏池正忽然松开了手。
早先地上被清理过,积了不少残叶,苏暮这一摔并不致命,即便如此她也摔了个屁股墩,气得苏暮边哭边骂。
可惜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接过帕子净手的苏池正皱眉,“和畜生为伍,连人话都不知道说了?”
身边人解释,“应是在外头长大,不曾习得人礼。”
忆起那只暴虐的从使,苏池正一阵厌恶,为了捉住它,苏池正折了不少人马,结果还是被它逃了去,眼下苏暮哭闹不停,苏池正更加心烦意乱,“既然要自甘堕落,就随她去。”
他牵过仆人领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苏暮,而后道,“扔去兽笼。”
待人马离去,那根狗尾巴草被留在树洞,无猫认领。
……
自双湖到开临城,若快马,两刻钟便到,车马相行则慢上一些,需得一个时辰。
到入夜时分,苏池正才归家,队伍拖着一个巨大的兽笼前行,开临城有宵禁的规定,朱雀大道上并无行人,火把照着人影从坊间经过,兽笼中的影子也被清晰刻在窗上。
是妖,还是人?
笼中的苏暮蜷缩成一团,入夜后的低温让她很不好受,为保存体力她尽量减少活动。对于后面的事,苏暮属于躺了。
为奴为婢都行,横竖不会下锅煎蒸煮炒。
不过在这之前,能先给口饭吃不?
可惜的是直至被抬入兽房,这些人都没来看苏暮一眼,更别说带饭。
她抬眼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认命找好角落,重新睡去。
……
华丽的马鞍被卸下,骏马牵入马厩,缰绳落入奴仆怀中,侍女上前为归来的主人宽衣解带,引自孤峰的药泉散发着热气,等待最尊贵的人降临。
一天的疲惫还未散去几分,仆人去而复返,他候在屏风外,恭敬着,“主人,夫人有事寻您。”
苏池正单字应了一声,只当听见了。
浴池内暗香浮动,药泉上下翻滚,待苏池正重新起身,问起柳千影时,得到的回答是人已去了兽房。
苏池正脸上的慵懒之色散去,他挥开侍女,长袍自臂间滑落,衣角往相反的方向折去,苏池正问,“多久前的事?”
仆人跪倒在地,不知苏池正为何不悦,只嗫嚅着,“已有一刻钟了。”
苏池正盯着他,过后笑起来,“无妨,这事不怪你,她早晚要知道的。”
他不曾换上便服,只套了一件宽大的衣袍,踩着谢公屐不紧不慢往外走。
兽房和马厩挨近,与主院隔得最远,究其原因,只因怕秽物和异味让主人不喜。
苏池正确实不喜欢这地方,还未靠近兽房就皱了眉,负责兽房的执事更是诚惶诚恐,道已经是日日打扫了,望主人不要见怪,又吞吐着说要不要换个地方。
苏池正一概不理,直至兽房廊下,才见柳千影的身影,她依旧穿着得体,双鬟高髻上点缀华胜,步摇,腰佩禁步,甚至手中还戴着几枚戒指。
见到披头散发的苏池正,柳千影便知他是还未来得及更衣就来了,于是似笑非笑着,“夫君大可穿戴好了再来。”
苏池正神色冷淡,“你来此做什么?”
柳千影身后兽房大门紧闭,横锁落下,她回望道,“听说夫君捉了只幼兽,我听之心喜,想着能不能给我儿做犬马之用。”
此话过后院内寂静无声,仆人列于月洞门外,这对开临城内最尊贵的夫妻,此时此刻离恩爱两字相差甚远。
苏池正道,“开临城虽不大,但城中亦有能人异士,你想给年儿找个人,吩咐一句便是。何必来此污地。”
柳千影笑道,“妾身眼界浅,看不出城里的英才有多好。污地的也不嫌弃,只觉年纪相仿,刚好配年儿,夫君觉得呢?”
苏池正恍若未闻,月洞门内柳千影的话还在继续,“夫君如此万般不舍,难道是因为旧情难忘?”
“放肆!”
苏池正发怒,当事人柳千影神色不变,倒是后边的仆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生怕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被拖下去处理干净。
庭院内噤若寒蝉,上位者的压迫不仅来自权力,还有威压。
苏池正泄露的威压对柳千影没什么伤害,反而让仆人们叫苦不已。这个节骨眼上,柳千影忽然道。
“你们退下。”
众人如临大赦,忙不迭离去。等四下再无他人,柳千影望着苏池正,美目里渐渐起了雾气,她好似再也强撑不下去,字字泣血。
“我为你离开父母,远嫁开临城,为你诞下继承人。所做种种,在你心里还是比不上她吗?”
美人落泪从不是无故的,滑至腮边的泪水叫苏池正消了怒意,他上前将人搂入怀中。没了方才的冷漠,“莫哭。”
有这句话柳千影哭得越发伤心,骂起苏池正是个负心汉,待苏池正哄了她三回,柳千影便说,“我知我争不过她,也不强争什么,但上一辈恩怨叫一个稚子受罪,着实作孽。”
苏池正听得心中熨帖,嘴上道,“野种能生下来,还不是都托了上一辈的福。”
苏池正本是随口一说,讲完又莫名想起当日种种,心中厌恶又加几分。
他喜怒于色的习惯让柳千影心中有了定夺,“别的不谈,今日你将她抓回来,旁人都看见了,若处理不当,怕是会传出流言蜚语来。”
这话果然说动了苏池正,他道,“你要如何?”
柳千影,“我都听说了,她被从使养大,不通人性。莫说你,怕是亲娘都不记得。”
两人四目相对,苏池正懂了她的意思,不确定道,“你真的要认她为女儿?”
柳千影依偎在苏池正怀中,徐徐道来,“只要好好调|教,将来就是年儿的得力助手。日后姐弟和睦,齐心协力为苏家,这样不好吗?”
里子面子柳千影全替苏池正考虑到了,苏池正看向那道横锁,只剩最后一点犹豫。
柳千影知道苏池正在不舍什么,她做出保证,“夫君放心,在她七岁前,我不会动她。”
并非所有新生的巫都能继承亡者灵息,只看运气,同时幼年的巫羸弱,灵息不稳,看不出异常之处,只有到了七岁后,灵息生根发芽时,才能知晓好坏。
有柳千影的保证,苏池正终于放了手,他对柳千影说,“这畜生不辨人,你小心点。”
柳千影面上不显,柔情似水道,“不过牙牙学语的小儿,哪有什么好坏。”
横锁落下,她随苏池正一道进入兽房,看着兽笼中朦胧醒来的苏暮,面上越发温柔。
你好啊,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