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跟上!”
伴随着左肩传来的轻微拍击感,叶知猛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排着队一个个通过楼梯,走到操场的主席台上。上面已有不少的成年人在等待,多是休闲便服,个别西装革履。
绷紧了脸部肌肉,克制着,叶知竭力维持着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不过曲起又停顿的指节,一转即逝的扬眉还是泄露了他压抑的惊愕。
短暂愣神,在后方人员的连声催促下,叶知也下意识地跟着队伍来到了平台上。
按排队顺序站成一横排,台下是大致有上千人的方阵队列,各个班级内学生交头接耳,百无聊赖地等待仪式开始。
——
原来,平淡普通的人生结束,寿终正寝之际,叶知无悲无喜,大有按照流程本应如此的恍惚肯定。
然而,婴儿的啼哭声开启了他神奇怪异的经历。
像是系统出现了bug,一世又一世,身体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不再听从他的意志,叶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从出生到死亡,在每一个细节上,重复着他“第一世”的每一个举动。
几十辈子下来,叶知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哪堵墙被轰裂了,波澜不惊的心境被打破,从未有过的多样情绪涌上心头。
恐惧、好奇、兴奋、麻木,他本以为平静才是他的唯一情绪。而现在,明明是破碎死亡,却莫名给了他重塑新生的错觉。
再一次的闭眼,睁眼,不是医院产房凄白的灯光,反倒是被温暖的阳光拥入怀中。指尖轻颤,叶知内心一阵满足,他才知道原来仅仅是能够支配自己的身体,都能产生名为“愉快”的情绪。
不过,没等他弄清楚自身目前的状况,一段信息就突兀地出现在叶知的脑海中。
不是地府或是什么神明发现了他的异样,拯救了他,而是意外地被卷入了衍生的小世界,被世界规则直接压入了与他最契合的身体中。
这也只是个创作出来的小说世界,像这样的世界,这样的ta,多得数不胜数,只是随机掉落的角色不同。
至于规则虽然不能直接抹杀ta们,但同样也不会另眼相待。即便穷困潦倒,走了极端,玩不过原剧情人物被狠虐,暴露了非原住民的身份,规则也不会插手,只是坐等彻底“收尸”。
当然,为避免他们两眼一抹黑,还是附赠了基本剧情。而对ta们的要求,也只有一个,就是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一个这个世界真正的人。
叶知默默总结了下,也就是说,让他带着记忆过一过原角色的生活,且自负盈亏。
——
不知为何主题的仪式已然开始,在各班班主任的压制下,方阵中嗡嗡作响的低语声逐渐消失。台上一位穿条纹T恤,将下摆塞进长裤的中年男子,拍拍话筒,也悠哉悠哉地做起发言来。
此刻的叶知低垂着眉眼,仍没有余力来仔细听取这位领导作派的人的冗长演讲,只专注地获取整理他刚得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即便余光中的人逐渐调动情绪,讲得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这是个霸道总裁追妻的故事,只是特别在,主要场所是个别样的恋爱综艺,女主也不是底层灰姑娘,而是个门当户对的集团独女。
至于叶知这个身体,在剧情里不过是个用力过猛的跳梁小丑,不停地在男女主间使绊子,导致被网友人肉网暴,且因相依为命的单亲母亲去世,被“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而跳楼身亡。
嗯,十足的炮灰……
来不及通过这简略的剧情来分析叶知是个怎样个性的炮灰,一片阴影便将他笼罩其中,同时右前方也响起了因话筒而有些失真的介绍声。
“这是叶知同学,一直是高一段的第一名,很不错的孩子!”
不同于笑容满面的主持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长男人脸色严肃,目光锐利。面对叶知下意识伸出的右手,他也不动声色地握住,还点了点头,接过礼仪小姐递出的纸牌移交给叶知。
叶知在自己下意识打算握手时,便察觉到了此举的不妥,在看到这位明显位高权重的男子移步至他左侧同学前的回瞥一眼后,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刚到这个世界,他的言行还保持着原世的习惯,七八十岁的老人和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即便明了这是个小说世界,但他当下面对遭遇的可是以现实世界为模板的,又不会得到额外的助力。
而在监狱和被察觉有异端而被限制的活着是活着,轻松享受的活着也是活着。
只是孰好孰坏?
一目了然。
一番自省过后,叶知这才打量起周遭情况,分析他正处于何种状况。
手中刚接过的纸牌写着“五千元”,刚从他面前走过的一行人已完成了发放流程,处于核心位子的年长者正在发言,摄影机将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稍侧头,一横幅的部分字体进入视野。
“贫困”,“捐助”……
结合正在钻入耳中的发言,叶知对现在的处境了然于心。
没有进入主剧情,他正处于原主高一阶段,还是剧情中未交代,但对叶知人格形成具有重要影响的事件。
在叶知整理原主过往,思考日后走向间,“贫困生捐助仪式”也走完了流程,在一片掌声中结束。
叶知随着队伍下台,眼见着那位充满威严的男子被校领导们簇拥着率先离开平台,走向操场旁停留多时的豪车。
遵循继承的记忆,叶知边走向班级的方向,边打量着那因逆人流而显得格外明显的人群。
或许是行政老师的特意疏散,又或者是学生们本能的规避,人潮中即便是逆行,他们也走得畅通无堵,不像叶知这般即便是顺流而行,也不得不、时不时放慢脚步,被拥堵的人群淹没。
没一会儿,他们便到达了停车点,而叶知还是被人流堵在了楼梯口。
握手寒暄,车窗上隐约还有个人影,但看不清面容。
拥挤的阶梯逐渐疏散,叶知收回视线,面色如常,抬步上楼,只是略有微妙的情绪在心间荡开。
叶知有些疑惑。
“叶知,你真厉害!”
“是呀,我们之前还猜徐哥找你什么事呢!”
“五千诶,我就没拿过这么多钱,羡慕啊!”
回到班级,刚走进后门,叶知迎面就遇上了几个本在说说笑笑的女孩子。
“哪里。”
叶知学着原身抿嘴温和一笑,客气回应,因为不熟练还显得有些僵硬。
同时想着绕过她们,回到自己座位。
途中,不合时宜的阴阳怪气声在背后响起。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五千嘛,我家不知道有多少个五千!
我爸说了,死读书是没用的,到老都挣不了他那么多钱!”
明显的讥讽,惹得叶知不由皱眉,转身冷冷地看向那个出声的男生。
坐在最后一排,长得人高马壮的,同样的校服,踩着名牌球鞋,腕带名表,座椅后背挂着用网兜着的足球,正是班上的体育生王平。
“喂,王平!你有病吧!”
“就是,你阴阳怪气的干嘛”
……
不等叶知开口,此前和他搭话的几个女孩纷纷出声,声讨起王平来。
眼见王平飞快地瞥了其中的一个女生一眼,黝黑的脸颊也涨红了,似乎更加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了。
“我说的有什么错,只是五千块啊!叶知家本来就穷呀,你们不也偷偷去过他妈开的烧烤店嘛!”
“王平!!!”
被班长郑宛一声喝住,王平一改蛮横,一副想说又怕她生气的模样,只小声嘟囔着“本来就是”。
明明是他的事,叶知到此还是冷眼旁观的状况,倒是以郑宛为首的几个女孩紧张地望向他,似乎怕真的伤到眼前少年的自尊心。
其实,在原剧情中,叶知的确被影响到了。
不只是王平的言语,一直以来的处境,今日所谓捐助人明明是逆行却畅通无阻的从容。此次“被扶贫”所见的落差,累积之后彻底摧毁了他好不容易建起的防线,扭曲了他的心态。
单亲家庭,父亲常年家暴他们母子,母亲在一位好心律师的帮助下离婚逃脱牢笼,带着年幼的他远走他乡,开了家小烧烤店,以微薄的收入支撑起他们的生活。
打小就被母亲灌输着好好读书的念头,或者说,叶知他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念书。
以所谓鸡肋的应试教育成绩为母亲谋求更少的经济负担,为自己谋求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今天,王平直白的言语揭开了叶知难言的遮羞布。
他一直是个早熟又现实的孩子,他清楚王平说的大概率是对的,他只会学习,没有任何兴趣特长,没有多余的试错机会,结束学生生涯,忙忙碌碌一生,可能也跨不过隐形的界限。
显著的现实差距摆在他眼前,不要说“逆行”,即便是“顺行”他也比常人走得艰难得多。
这一认知强烈地刺痛了原身,让他既痛苦又无力,钻进了牛角尖,进而影响了他日后的为人处世。
然而此刻,情况变得不同。
叶知细细地感受着原身要经历的这难言的滋味。
像是咬下了未成熟的果实,酸涩又苦口,这是叶知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有些惊奇。
这就是如何学会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人吗?
没去详细琢磨新奇的新情绪,叶知尚且记得应先处理当下的冲突事件。
与此同时,几百米外的操场旁,一群成年人还在公式化的寒暄。车中的少女挺直腰背,端正地坐着,标准的淑女模样。
实际上,女孩的思绪早已放空,百无聊赖地回顾起父亲今日的活动。
来前只知道是个慈善活动,开始时才知道是这样的形式。
女孩并不喜欢,她也是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是自尊心最旺盛的阶段,猜测理解或许会有人觉得屈辱。
车门被打开,谈话快要结束了,父亲在与校领导握手告别。
好像,之前有个学生也和父亲握手了?
高高瘦瘦的,一排人里显眼的白净。结束离开,被堵在楼梯口时,那个男生似乎也一直在看着父亲一行人。
叫什么名字?
女孩记得校长介绍过。
可是,她不记得了。
毕竟,只是个清秀的小男生而已,连一面之缘也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