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朱雀大街上。
车上的王竟夕闻着暴雨过后清晨潮湿而清新的空气,心情也如大雨冲刷的地面一般,焕然一新。是了,如今一切尚未定论,先过好当下。又想起昨夜,定北王对她言明“京城只知今夜郡主宿于太妃寝殿”后披上蓑衣,在风驰雨骤中骑着狮子骢踏马而去。一时间,心中有些恍惚。
刚入至将军府,便看见太子的心腹张内侍在门口等候。
“长宁郡主,昨日宴席过后,太子殿下欲前往定北王府探望郡主,然风雨大作,只好作罢。今日圣上召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恐郡主多思,令奴前来探望郡主。太子殿下昨日只是应承史家娘子去其府上观赏兵器,并无其他。”
“内侍言重了,太子乃储君,端方持重,臣女并无不悦。”
张内侍眉开眼笑道:“此乃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所得突厥所进贡的麝香,赠与郡主。”芸香接过香料道谢。
在入府的路上,芸香不屑地道:“难道太子殿下从来不知郡主不喜麝香,亦不用麝香制香么?”王竟夕淘气一笑:“无妨,麝香名贵,你让栈香拿去胡人香料行卖了去。”
紫宸殿内书房里,柳泌正在向文帝回禀昨日观相之事。
“臣启圣人,昨日诸王均在,似乎吴王面有反相。然昨夜臣推演其命数,似乎不能成事。圣人只要稍加防范,便可以无忧。民间所传谶语便是给陛下提个醒。”
这时,给事中来报太子殿下求见,柳泌便退出了书房。
文帝见到太子,便一脸不悦:“听闻昨日你惹王家娘子不快了?明日妙真道长便与她相面摸骨,你不要因小失大了。”
宇文颢诚惶诚恐起来,忙道:“圣人恕罪。昨日儿多饮了几杯,便有些不清明了。今晨已经有内侍与郡主说明,郡主并无不悦。说道明日,还请圣人允我明日事毕陪长宁郡主去西市游玩。”
“你说晚了,明日未初,你皇叔定北王在安善坊教弩场考教皇子们的武功,并请命妇们观礼。”
太子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又问道;“阿耶气疾如今可是大好了?柳真人有无进奉新的仙丹?”
“前日进了新的仙丹,气疾已经好转,现下已经不咳了。”
四月八日,左右千牛卫在清晨便将太清宫团团围住,如今文帝在太子大臣的陪同下,焚香祈祷,行了跪拜之礼后,前往妙真道长的精思堂。
王竟夕在妙真道长的引导下坐于她对面。妙真道长于长条祭桌上焚了上好的降真香后,在道童的侍奉下,用七宝桨净了面。
道童旋即又端上一盆七宝浆,侍奉王竟夕净面。
王竟夕在堂内文帝、太子、中书省中书令杜如知、尚书省左丞相卢林桧、门下省侍中权万纪的注视下净面,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毕竟自幼长在宫里,虽不自在但旁人无从知晓。
只见这时妙真道长将手浸入七宝桨内半炷香的时间,用素帕将手擦干,笑着道:“郡主莫要慌张,只需闭上眼,贫道用手看看。”
闭上眼的王竟夕感觉道长在她的面部、鬓角里、发髻里和脑后摸了摸。
她的心里在打鼓,若是道长一句“此女有凤命”,她就得嫁入东宫了。
摸骨这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得似乎都让她窒息了。随着道长那句“郡主好了”她才睁开了眼。
道长向文帝施了个道礼,开口道:“那贫道就不打妄语了。贫道在郡主的鬓中摸到了凤尾骨,主凤命。郡主面上贫道相出竟然有八方骨,说句犯忌讳的话,先帝先皇后当年祖师爷相出有六方骨,便说此女为皇室富贵之人,嘱咐当时还是太守的先帝若纳此女,乃成大事。果不其然,先帝纳了先皇后后,不出两载,便创立了我大朔朝。郡主面上的八方骨,自然更是贵不可言,定是我大朔朝的贵人,主我朝平安顺遂。”
听到这,文帝欣喜不已,太子更是得偿所愿,三位相公也是了然于心的样子,只有王竟夕,藏在袖中的手不停微微在抖,恐怕下一刻便要晕过去了。
不料妙真道长话锋一转:“然郡主鼻根处的凤飞骨摸着似软似硬,此乃我教不可说之相。”
文帝极为崇尚道教,一听当下愣住了。
“既有凤命,又为我朝贵人,为何不可说?”
“许是郡主年岁未至,也许是文昌帝君旨意未到。”
太子更是急了,直白地问“那郡主可为我太子妃否?”王竟夕因太子这句话,低下了头,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妙真道长微笑道:“太子稍安勿躁,既是凤命,又主我朝贵,只是文昌帝君旨意不明,还需等些时日,贫道才敢断言。”
直到太子到了教弩场,还有些浑浑噩噩地想着妙真道人的话。
其实从文帝踏出太清宫那一刻,“王竟夕乃当朝贵人然命相不可说”已经传遍了京城,这是文帝有意为之。既然她有八方骨,与太子之间不可言说,那她的姻缘只能是文帝做主,不然她这八方骨岂不是助他人成事?
只有将此话传遍京城,京中才无人敢娶,王忠瑞亦不敢将她轻易嫁人。
王忠瑞与吴王交好,吴王虽没有成年子嗣,然他自己将王竟夕纳为王妃,也不是不能。若不是道长所说为当朝贵人,且王忠瑞还在河东,想必文帝会下狠心杀了她。
杜如知自然已经将此话告知了他女儿杜欣睿。虽说她为太子良娣已是富贵之人,日后太子若御极自己为个四妃之首亦是轻而易举,然谁不想为正妻,将来同享太庙呢?
尚书省左相卢志宁自然亦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妹妹华妃。华妃心想,儿子永王宇文恪十六岁,尚未议亲,如果能够与有八方骨的王竟夕结亲,不仅在兵权上有王忠瑞的支持,说不定还能让文帝改立儿子为太子。既然太子与此女不可言说,那与自己儿子未必,但凡使些手段,就能让妙真道人改口。
左相立刻让自己的妹妹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华妃在宫中已是受宠万分,别人恨不得她行差踏错,文帝年少御极,颇为猜忌,此时若是如此,那摆明了是把永王摆在炉火上烤。唯今之计,还应该步步为营。
定北王听说此事,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八方骨?即便没有,那又如何?想必这娘子如今已是京中焦点了吧。
到了教弩场后,王竟夕感到众人看她的眼光似乎有些不同。直到平乐县主坐在她身边,她才知晓今晨摸骨之事已是传遍了京城。
“竟夕,现下你可如何是好?眼看就要及笄,与太子的婚事恐怕一时半会是不成了,如今京城恐也难有良缘。”平乐一脸担忧。
“平乐无需担忧。谁说女子就要嫁人。大不了我入太清宫当女冠去,那便会有闲暇时间制香了。”
安阳公主路过王竟夕所坐之地,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郡主如今是否还有心思制香参加下月的斗香会?”
王竟夕不卑不亢地答道:“还请公主安心,我定不负公主所望,制出些新香让公主鉴赏。”
安阳心道,现下都无法嫁人了,还嘴硬:“那本宫便等着。”
这时候教弩场响起了马踏声。原来是马射开始了。
马射,就是骑在马上,持七斗力的弓,驰马弓射三十箭,全部射中为上,不全中为次上,全都不中为次。场上之人每射中一箭,都能让观者发出欢呼之声。
王竟夕去了心中之事,也认真观看起来。七斗力的弓,就是和她一般重,恐怕她连拿都拿不起,别说射中了。
三盏茶的功夫,教弩场卫士报成绩,竟然无一人为上,得次上的仅有永王宇文恪和太子,永王射中二十箭,平日里骑射最好的太子竟然才中了十五箭。其余的皇子大臣公子也就中了十数以下。
定北王正言厉色道:“如今你们在京城贵享太平的日子,竟然不知居安思危,我大朔马背上得天下,这样的骑射结果如何能保家卫国!”
永王宇文恪道:“皇叔,平日我们武科均用五斗弓,如今的七斗弓长垛步射想必能全中,骑射恐怕无人全中吧!”
定北王哼了一声,对卫士道:“拿一石弓来!”一炷香时间,两卫士抬着一石弓来到定北王面前。只见他飞身上马,举重若轻地拿起弓箭,骑马来回三次,三十支箭全部正中靶心。场上先是鸦雀无声了须臾,紧接着又欢呼雷动起来。永王更是目瞪口呆。
定北王沉声道:“孙子兵法曰: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射箭,无关重量,而是,射箭之先,须形端、志正,凝神、静气,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尘鹿行于左而目不瞬。起射线上,无情、无欲、无念。射不动心。有欲之射,必成滥射;无欲之射,方可精射;无射之射,是为至射也。本王明日上表圣人,我朝骑射功课,均应以七斗弓以上为之教学。”
王竟夕心道,阿娘老说武人才疏学浅,胸无点墨,想必阿娘就是在说阿耶。
作者有话要说:定北王孔雀开屏的一天